柳寡妇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脸上的褶子舒展开,看起来慈祥极了:“没事儿,妈能有啥事儿,就是看我儿子累了一天,心疼呗。”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听在李栋梁耳朵里却跟惊雷似的。
心疼?
他妈啥时候心疼过他?从小到大,不是骂他笨就是骂他懒,棍子倒是挨了不少。
李栋梁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端着碗,那玉米糊糊是一口也喝不下去,总感觉这碗里不是糊糊,是啥迷魂汤。
他警惕地看着他妈,又往那碗里瞅了瞅,没啥异样啊。
柳寡妇瞧着他那副疑神疑鬼的样儿,心里好笑,也不再兜圈子了,把碗往桌上轻轻一放,便直入主题了。
“行了,你也别跟防贼似的防着我了。”她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李栋梁,“你老实跟妈说,你是不是处对象了?”
“噗——咳咳咳!”
李栋梁刚扒拉一小口糊糊进嘴,还没咽下去,听到这话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不知道妈妈咋知道的?!
不过很快这事儿就跟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电似的,李栋梁瞬间就想明白了。
建业哥!
肯定是李建业给妈妈说了,因为也就只有李建业在傍晚收工的时候看见了!
“妈……你,你听谁乱说的?”李栋梁一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妈的眼睛。
“我听谁说的?我还用听谁说?”柳寡妇把眼一瞪,可脸上那股子喜气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你建业哥都跟我说了,傍晚收工,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在田埂上等你呢!”
完了,这下抵赖都抵赖不掉了。
李栋梁的脸更红了,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朵尖,像是被煮熟的虾子。
他抓了抓后脑勺,支支吾吾地打着哈哈:“妈,你别听建业哥胡咧咧,那……那就是一个普通朋友,真的,就刚认识的,碰巧遇上了说两句话。”
“普通朋友?”柳寡妇才不信他这套鬼话,她养的儿子她能不清楚?这小子看见生人话都说不利索,见了姑娘更是躲着走,能让他急吼吼跑过去的,能是“普通朋友”?
她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八卦和好奇:“快跟妈说说,是哪家的闺女啊?长得俊不俊?看着人品咋样?家里是干啥的?”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朝着李栋梁扫射过来,把他问得头都大了。
“妈!”李栋梁又急又窘,声音都大了一点,“都说了就是刚认识!我连人家叫啥都还没记牢呢,哪知道那么多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问这么多干啥!”
他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跟那姑娘多说那几句话了。
“啥叫八字没一撇?这不就快有一撇了吗?”柳寡妇不依不饶,“你小子抓紧点,不就两撇都有了?”
“哎呀,不跟你说了!”李栋梁被他妈说得面红耳赤,干脆埋下头,端起碗大口大口地扒拉起玉米糊糊来,一副“我吃饭呢别跟我说话”的架势。
柳寡妇看他这副闷葫芦样,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撇了撇嘴,暂时作罢。
“行行行,不问了,吃饭!”她心里盘算着,明天得找个机会去建业家再好好问问,建业看人准,让他给参谋参谋。
小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栋梁呼噜呼噜喝糊糊的声音。
柳寡妇看着儿子,心里头的美滋滋的,虽然这小子嘴硬,但看他那害羞的样儿,这事儿八成是真的,她这么多年的心病,可算是要解决了。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她状似随意地开口,“今天跟着你建业哥干了一天活,工钱给你发了吧?一块钱呢,可不是小数目,拿来,妈给你收着,省得你大手大脚弄丢了。”
这话一出口,李栋梁喝糊糊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僵住了,嘴里还含着一口糊糊,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
他没抬头,也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扎进那碗里去。
柳寡妇是什么人?火眼金睛!一看儿子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点喜悦瞬间就飞了一半。
她意识到儿子这一块钱很有可能已经没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眉头也皱紧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严厉:“咋不说话了?哑巴了?钱呢?”
李栋梁磨蹭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建业哥给我了……”
“给了就好,那你拿出来啊,让我看看……”
李栋梁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底气不足的狡辩:“我……我放好了,丢不了,寻思着……寻思着攒一攒,过阵子给妈你扯块布做件新衣裳……”
这谎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柳寡妇一听这话,非但没高兴,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信他个鬼!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这么孝顺过!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她的脑海,把刚才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儿子反常的害羞……还有这突然消失的一块钱!
柳寡妇伸出手指,隔着桌子指着李栋梁的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放好了?李栋梁,你是不是当我傻?!”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把钱给那个姑娘了?!”
李栋梁浑身一颤,彻底不敢吱声了。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啊你,好你个李栋梁!”柳寡妇气得心口疼,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数落,“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你刚还说刚认识人家,连人家叫啥都记不住,就把一整天的血汗钱都给人了?!”
“一块钱,那是一块钱啊,够咱娘俩吃多少个窝窝头了,你个败家玩意儿,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