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剧变让大笨鸭彻底怔在原地,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绝望的洞窟中,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宁静。而他面前的小女孩,此刻却绽开纯真的笑容,目光跃过他,望向他的身后。
“妈妈,你回来了!”似乎是看到了来人朝她招手,小女孩欢快地迈开步子,蹦蹦跳跳地向前跑来。正站在她必经之路上的大笨鸭,下意识地就想侧身避让。可下一秒,却发现小女孩竟然毫无阻碍地、如同穿过一道虚影般,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一个温柔中带着急切与责备的女声:
“昭月!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跑!”
昭月?!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大笨鸭猛地回头,只见一位与炎昭月眉眼间有七分相似、气质温婉的女子,正蹲下身,将奔跑过来的小女孩紧紧搂在怀中。那女子脸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身形也有些单薄,但看向怀中女孩的眼神却充满了近乎悲伤的疼爱。
这是……昭月的记忆?大笨鸭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此刻身处在何处!可现在情况紧急,他哪有时间去看这些,要知道现实中炎昭月的生命力可能正在疯狂流逝!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拼命地思索着脱离这片记忆的方法。然而,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那女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耳膜,让他浑身一震,猛地怔在原地——
“昭月……妈妈快不行了。”
女子极其虚弱地抚摸着怀中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那双与炎昭月极为相似的眼眸中,盈满了无法承受的痛苦与……某种可怕的决心。
“可我不敢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留在他能触碰到你的地方……”她将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在那稚嫩的耳边,流着泪,吐露出了最绝望的低语:
“你和妈妈……一起走吧……”
然而,那时年仅四五岁的炎昭月,怎能听懂这话语里浸透的绝望与死意?她只捕捉到了“一起走”这几个字,以为终于能离开这个囚禁她许久的四方院落,小小的脸蛋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欢欣雀跃地拍着手:
“好呀好呀!和妈妈一起走!我们去哪里呀?”
女儿纯粹而明亮的喜悦,像一束刺眼的光,瞬间照进了女子心中最灰暗的角落。她看着那双不谙世事、充满期待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自己苍白而扭曲的脸。那试图将女儿一同拖入永恒黑暗的决心,在这毫无阴霾的欢欣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而在炎昭月的记忆中,自那次之后,母亲虽然也曾数次再度提及“离开”的念头,但每一次,都在看到她纯真笑颜的瞬间,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决绝便冰消瓦解,最终总是化作无法抑制的抽泣与更深的绝望。
女子的身体,便在这反复的挣扎与哀恸中,肉眼可见地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连从床边挪到窗前都需人搀扶,注意到院门外日夜守着那几道沉默的黑影时,她才骤然醒悟——她决定女儿生死去留的权力,早已被剥夺。
春去秋来,夏尽冬至。
“妈妈!快看外面,下雪了!” 炎昭月趴在窗沿,小脸几乎要贴在冰冷的窗格上,望着窗外突然纷扬落下的雪片,激动地指着窗外。她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孩童最纯粹的期盼,望向病榻上的母亲:“这院子里的雪太小了,一下子就化了……妈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外面,或者去城墙上看看?那里的雪一定很厚很厚!”
女子望着女儿向往的神情,胸口一阵揪痛。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弱不堪的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妈妈走不动了……” 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我们就在这儿看,好不好?”
说完她极其艰难地挪到屋角,支起那个小小的暖炉,放入几块炭火。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然后,她回到床边,将仍在翘首望着窗外的炎昭月轻轻揽入怀中,用厚重的毛毯将母女二人紧紧裹住。
“所以……妈妈我……什么时候能走出这院门,去外面看看啊……” 炎昭月依偎在母亲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怀里,仰起小脸,望向母亲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蒙着灰翳的眼睛。
“去外面看看……” 女子灰白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复杂的微光,那像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又像是一种深藏在绝望深处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盼。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牵起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
“或许……要等到某一天……这大炎王城里,来了别人……”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怕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听了去,“或许……到那时……会有人,愿意带你走……”
她的目光渐渐迷离,仿佛穿透了这冰冷的宫墙,看到了遥远得不可触及的远方。
“他会带你去看看一望无际的草原,让你在风中自由奔跑……带你去看那片传说中湛蓝的大海,听潮起潮落……”她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女儿的头发,声音里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温柔。
“他会带你去看更广阔的天空,看日升日落,看满天繁星……那些,都是妈妈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会纵容你一些无理的小要求,看着你闹,看着你笑……他会在意你今天开不开心,难不难过……把你当作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却依旧固执地描绘着那个虚幻的愿景,仿佛这是她唯一能留给女儿的礼物。
“他也会……将他见过的世界,他经历过的人生,慢慢地、细细地说给你听……让他走过的路,变成你脚下的路……弥补你被困在这四方院墙内,错失的所有岁月……”
而在旁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大笨鸭,在听到女子这番临终低语后,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脑海,瞬间贯通了所有过往!
他猛地回想起,那日炎昭月眼含热泪,嘴角却带着无比幸福和释然的笑容,对他轻声说出的那句话:“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纵容我……” 当时他并未完全理解那泪光与笑容背后沉甸甸的重量。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他也恍然醒悟,为何此前每一次相遇,炎昭月总是迫不及待地、用那双闪烁着渴求光芒的眼睛望着他,恳求他讲述那些他走过的山川大河,经历过的奇闻异事。哪怕是最琐碎的日常。她也听得那样专注,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灵魂。
记忆的画面如水波般流转,不知不觉间,已悄然过渡到炎昭月离开鬼语城的前夕。
场景是黎明裁决公会为她安排的静谧居所。夜色深沉,她却未眠,只是独自坐在窗前,仰望着那片不同于大炎王城的、自由而辽阔的星空。
月光与遥远的星辉柔和地洒在她侧脸上,映出一片澄澈的宁静。她望着星空,唇边泛起一丝温柔到极致的浅笑,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隔着时空与那段记忆对话:
“我们的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鸭将军。”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安然。
“或许,”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空,看到了那个牵着她、带她第一次踏上城墙的身影,“是在那一天,在你牵着我的手,看鬼语城万家灯火的那一天……
“母亲口中那个会带我走、会让我看见广阔世界的人……
“我就已经……找到了。”
而就在这如梦呓般的话语轻轻飘散在夜色中时,大笨鸭清晰地看到,坐在窗前的炎昭月肩头,悄然闪烁起一丝微弱的红光。它在她单薄的肩头静静跃动,映照着窗外清冷的星月之辉,竟与数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她与母亲相拥取暖时,炉中跳动的火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