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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太阳照常升起》

    圣日耳曼大道117号的公寓书房里,夜晚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莱昂纳尔独自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

    “英国咖啡馆”晚餐时的情景,尤其是那句他自己脱口而出的“你们是迷惘的一代”,以及随后莫泊桑、于斯曼等人那震惊而茫然的表情,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这个词,激起了他远超自己预期的回忆和联想。

    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他太熟悉这个标签了,它几乎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群流亡巴黎的美国作家——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很多人以为“迷惘的一代”是出自海明威之口,但其实不是。

    这句话是美国家格特鲁德·斯坦因小姐转述一位车行老板的话。

    当时她将自己那辆老旧的福特车交给车行修理,车行里那个在战争(一战)中当过兵的小伙子因为技术糟糕、态度敷衍被老板训斥——“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

    格特鲁德·斯坦因小姐将这句话转述给了海明威,并断言:“你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全是这样的人,你们所有在战争中当过兵的人。

    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你们不尊重一切,你们醉生梦死别和我争辩,你们就是迷惘的一代,与车行老板说得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句话是因为海明威出名的,并且成为了一整代美国作家的标签。

    此刻,坐在1881年巴黎的书房里,莱昂纳尔意识到,这个描述,可以完美贴合他身边这群法国朋友,贴合普法战争后整整一代法国青年的精神困境。

    所以他在饭桌上,才能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之初,法兰西第二帝国上下同样弥漫着盲目的乐观与所谓的“爱国热情”,报纸上充斥着对“普鲁士蛮子”的蔑视和对法军速胜的预言。

    法兰西民族自信膨胀到了顶点!

    然而,色当惨败,拿破仑三世被俘,第二帝国崩塌,巴黎被围困,最终屈辱求和,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紧接着又是血洗巴黎的公社周……

    这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打击,又将一个民族的骄傲踩得粉碎。

    这种从虚幻的“荣耀”巅峰骤然坠入现实“溃败”深渊的巨大落差,足以摧毁任何未经世事的年轻心灵。

    居伊·德·莫泊桑作为通讯兵,亲身经历了法军混乱不堪的溃退,目睹了战争碾压下人性的荒谬与残酷。

    所以他才在《羊脂球》等里毫不留情地描绘了士兵的狼狈,军官的虚伪,以及所谓上流社会在“爱国”面具下的自私与卑劣。

    战争将现代文明拉回了赤裸裸的野蛮状态,那些被高喊的“荣誉”与“牺牲”,不过是掩盖掠夺与杀戮的苍白借口。

    这种幻灭,不仅仅是政治立场和国家信仰的崩塌,更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精神创伤。

    它动摇了法国人对秩序、理性、进步等启蒙时代以来被奉为圭臬的基本价值的信任。

    既然崇高的理想如此轻易地崩塌,既然生命如此脆弱和无常,那么沉溺于感官的刺激,在酒精、女人和喧闹的沙龙中寻求暂时的麻醉与慰藉,似乎成了唯一合理的选择。

    莫泊桑选择了放浪形骸的生活,对人生感到悲观,对所有崇高都进行嘲讽,对日益恶化的疾病全然漠视……都是这种时代病的具体症状。

    甚至整个法国的文学风格也从浪漫主义的激情与幻想,转向了现实主义、自然主义的冷静、客观,甚至冷酷。

    这种转变,也正是战争创伤在文学理念上的直接体现。

    莱昂纳尔低声重复着这个词:“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和他的朋友们是在一战的废墟上幻灭,而莫泊桑、于斯曼他们,则是在更早的普法战争的废墟上,提前体验了这种“迷惘”。

    他们就是法国版的“迷惘的一代”,用放荡掩饰痛苦的一群人。

    莱昂纳尔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打字机的按键上,敲下了的标题:

    《太阳照常升起》

    的主人公叫作雅克·德·巴纳,一个小贵族的后裔,在普法战争中下体受伤,导致失去了性能力,同时也失去对荣耀的信仰。

    战后,他成为《费加罗报》记者,回到巴黎后,他与一群同样被战争掏空的退伍军人、流亡作家、破产贵族日夜聚在酒馆、咖啡馆。

    他们希望借着酒精,能浇灭对国家、宗教和爱情的残存幻觉。

    贝尔特·德·伊莎贝拉,一位因为战争守寡的贵族小姐,如今成了最耀眼的“新女性”。

    她在酒桌与沙龙间来去自如,与破产男爵米歇尔·德·圣-法尔戈订婚,也与作家罗贝尔·科恩保持暧昧,但又对雅克保留着战前未竟的眷恋。

    几人被彼此的空虚与渴望缠成死结,只得一同逃离巴黎……

    ——————————

    法兰西喜剧院院长埃米尔·佩兰的办公室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滤过了午后刺眼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莱昂纳尔·索雷尔坐在佩兰对面,安静地等待着。

    他看着这位院长先生一页页翻动着《咖啡馆》厚重的手稿,表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最初的期待,逐渐变得凝重,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最终,当他看到最后一页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忏悔”场景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将手稿轻轻放在了办公桌上。

    他抬起头,看向莱昂纳尔,眼神里情绪复杂,惊叹,折服,还有忧虑。

    埃米尔·佩兰态度十分谨慎,完全没有刚拿到剧本时的兴奋:“莱昂,这无疑是一出杰作!

    它对历史的洞察,对人性的表现,尤其是这种从轻松诙谐的开场,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悲剧深渊的走向……

    这些都令人震撼,我毫不怀疑它的价值!”

    莱昂纳尔没有接话,他知道埃米尔·佩兰说的这些只是铺垫。

    果然,这位法兰西喜剧院的院长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你之前告诉我,这是一出‘喜剧’?

    恕我直言,我看到的更多是辛辣的讽刺和深沉的悲怆。把它放在圣诞季首演,真的合适吗?”

    他试图让莱昂纳尔理解他的困境,开始认真地解释:“圣诞季,莱昂!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演出档期。

    巴黎的绅士淑女们,愿意花上几十甚至上百法郎,带着全家老小来到剧院,他们期待的是什么?

    是像《合唱团》那样温暖人心的故事,是莫里哀那些让人开怀大笑的经典,或者是轻松愉快的轻歌剧!

    他们想在节日里放松精神,寻求慰藉和欢乐,而不是……不是被逼着去反思一个世纪的动荡,或者人性的弱点和祖辈犯下的错误!”

    埃米尔·佩兰摊了摊手,脸上写满了担忧:“观众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受了欺骗——

    他们抱着看喜剧的心情进来,却带着一颗沉甸甸、甚至可能有些抑郁的心离开。

    这对票房,可能是一场冒险!”

    莱昂纳尔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不悦,反而十分平静。

    他没有试图去解释这部剧作的讽刺结构,也没有去争辩所谓“喜剧”内核是悲剧这种常识。

    在埃米尔·佩兰说完之后,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自然地伸出手,作势要将桌上的剧本拿回来。

    莱昂纳尔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哦,不合适吗?那我明白了。没关系,巴黎的剧院不止喜剧院一家。

    我相信,总会找到愿意让它在这个圣诞季与巴黎观众见面的地方的!”

    埃米尔·佩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双手,用力按住了那份珍贵的手稿,仿佛那是《杰克与豌豆》故事里会下金蛋的鹅。

    他慌乱极了,刚才那番关于市场和档期的计算,在莱昂纳尔这轻描淡写的“威胁”面前,立刻土崩瓦解。

    埃米尔·佩兰连声语气急切:“不!别!莱昂,我的好朋友!演!必须演!

    就在我们喜剧院演!圣诞季首演,就这么定了!”

    他紧紧按着剧本,生怕莱昂纳尔反悔:“这么好的剧本,除了我们法兰西喜剧院,还有哪个舞台配得上它?

    观众需要引导,我们有责任引领他们欣赏真正的艺术!我这就安排,今天就召集我们最好的演员,让他们先睹为快,尽快进入排演!”

    看着埃米尔·佩兰这前倨后恭的模样,莱昂纳尔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从容地坐回了舒适的椅子里。

    他知道,凭借《合唱团》创下的票房奇迹和《雷雨》在技术上带来的轰动性革命,他在与任何一家剧院的谈判中,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

    他有足够的底气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巴黎的歌剧院,乃至整个欧洲其他知名的剧院,都对他的新作翘首以盼。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此平息,办公室内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埃米尔·佩兰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迅速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让他兴奋不已的领域。

    他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兴致勃勃地说:“莱昂,说到《雷雨》,你绝对想象不到,‘索雷尔-特斯拉电气’的剧院改造项目,进展有多么顺利!”

    他如数家珍地开始汇报成果:“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正式签订了六家法国境内最重要剧院的改造合同,包括里昂、波尔多、马赛!

    不仅如此,两家伦敦西区的剧院、一家圣彼得堡的帝国剧院,还有一家维也纳的宫廷剧院眼光……他们同样眼光长远!

    所有这些合同的总金额,加起来已经接近两百万法郎!我预计整个欧洲的剧院都会在三年内完成电气化!”

    他越说越激动:“尤其是里昂大剧院的改造工程,进展最为神速,预计在十月初就能全面完工。

    我已经计划好了,到时候亲自带领我们《雷雨》的原班演出团队,前往里昂进行为期两周的巡演,作为他们新舞台的开幕盛典。

    莱昂,这可是一次重要的亮相,我希望你务必亲自前往,参加第一场演出的揭幕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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