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进来。”天子点了点头,让人将那些奏折送入殿中。
他没有第一时间翻阅,而是目光扫过殿内众臣,声音沉稳:“沈大伴之议,诸位以为如何?”
五军都督府的几位大都督交换了一个眼神,中军大都督率先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沈公公所言甚是!武骧右卫确是精锐,韩破军亦为良将,可当此任。且御马监既已备足粮草,便解了燃眉之急,大军可速发,不至贻误战机。”
其余几位都督纷纷附和:“臣等附议。”
兵部尚书陈维正抚须沉吟片刻,也开口道:“武骧右卫确是最佳选择,然为策万全,臣提议,以龙武军指挥佥事周淮为副将,此人久经战阵,沉稳老练,可辅佐韩将军,查漏补缺。”
户部尚书王明佑见粮草问题竟被沈八达不动声色地解决,脸上愁容稍减,也拱手道:“若粮草无忧,兵甲符箓由武库支应,户部全力配合,也无异议。”
见众臣意见统一,天子欣然颔首:“善!便依此议。”
随即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中书舍人,“即刻拟旨,着武骧右卫指挥使韩破军为主将,龙武军指挥佥事周淮为副将,率本部兵马,并调拨相应符兵、军械,即日开赴元州平乱!所需粮草,由御马监房州、章州粮仓就近支应。”
“臣,遵旨。”中书舍人躬身领命,退至一旁奋笔疾书。
天子随后笑望沈八达,语气带着难得的轻松:“没想到大伴竟能让朕的难题迎刃而解,粮草先行,将帅得人,此役朕心安矣。”
沈八达连忙躬身,神态谦卑至极:“陛下谬赞,臣惶恐!采购粮秣、留意贤才,本是臣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实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唯恐思虑不周,有负圣恩。”
“沈公公过谦了。”
兵部尚书陈维正接过话头,神色却转而凝重,“陛下,元州之败,固然需遣精兵挽回,然我朝战略,不能仅止于防守,近年来,我边境诸军多是固守,少有主动出击,致使大楚气焰日张,尤其是‘寒天战王’一部,一直按兵不动,致使整条东部战线僵持,大楚方能从容调动数十万精锐攻我元州!臣实不知寒天战王是何用意,臣难免揣测,恐寒天战王有保存实力、坐观边境诸军军力损耗之嫌!”
天德皇帝闻言,眼神骤然锐利。
那冕旒晃动,遮住天德皇帝的面容,诸臣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殿内温度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
天德皇帝沉默片刻,声音冰寒:“拟旨,质询寒天战王!问他,可能替朕看住对面的太霄战王?若力有未逮,便据实奏来,朕,御驾亲征!”
“陛下!”中军大都督急忙出列,“寒天战王或有其难处,我等不能完全寄望于他,当敕令虞楚边境其余诸州,如北凉、山阳等地,加强戒备,伺机佯动或小规模出击,以牵制楚军,减轻元州正面压力。”
天子微微颔首:“准奏。着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会同议定方略,尽快施行。”
沈八达站在诸臣身后,神色默默地倾听诸臣议论。
他今日休沐之期还要来宫中当值,是因天子之命,要进一步稽查御用监与御马监账目与仓储。
这些事务纷繁浩杂,日有万机,沈八达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他很想离去,不过天子不开口,沈八达也只能待在这里。
接下来天子又与群臣就边境各州的粮草调配、边军调度、出击规模等细节展开议论讨论。
待到诸事初步议定,殿外天色已至申时,竟已是三个半时辰过去。
天子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拿起内侍早已放在御案上的那迭青州报功奏章,随意翻看了一眼。
关于青州镇魔井之乱,他早已通过崔天常、王奎的密奏以及东厂的耳目了解的七七八八。
此刻苏文渊、糜胜、青州总兵谢丹、按察使左承弼、鹰扬卫指挥使方白等人的联名奏章,内容大同小异,只在细节上略有补充。
“正好,诸位爱卿都在此间。”
天子放下奏章,目光扫过略显疲态的众臣,“青州镇魔井之乱,虽属地方魔患,然事涉前朝逆党,关系重大,青州诸臣能够迅速平定此乱,未使魔灾蔓延,朕心甚慰。有功当赏,方能激励士气,诸位爱卿便帮朕议一议,该如何赏赐为宜?”
他示意内侍将奏章传给几位重臣翻阅,随后又朝沈八达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赞许:“苏文渊、糜胜等人在奏章中皆言,令侄沈天在此战中洞察先机,勇毅果决,居功至伟,呵呵,大伴伯侄二人,一在朝一在野,皆为国朝栋梁,实乃朕之肱骨!”
沈八达心中一跳,面上愈发恭谨,深深一揖:“陛下天恩,臣与侄儿感激涕零!然‘肱骨’二字,实不敢当,天儿年少莽撞,偶立微功,皆是陛下洪福庇佑,将士用命所致。臣等唯知尽忠王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于万一。”
他表面谦逊,心底却暗自期待。
天儿在信中千叮万嘱,务必设法为他争取一个金阳亲卫镇抚的实职,成败关键,就在今日廷议了。
几位重臣快速传阅了奏章,低声交换意见。
沈八达是最后拿到奏章看了一遍。
苏文渊为首的青州群官还算厚道,将青帝眷者的功绩一一道来。
还说青帝眷者虽然全程脸戴面具,对自己的身份秘而不宣,但几人借助事后查得的信息,确证沈天就是青帝眷者!
此事在青州早已传开,几乎人尽皆知。
片刻沉寂后,资历最老的内阁首辅徐天问率先开口,他声音沉稳:“陛下,青州之事,脉络已然清晰,崔天常、王奎二位,于镇魔井局势败坏至极、脓疮将发未发之际,能洞察先机,主动查获并引爆太虚幽引阵主阵,此虽险招,却是阻逆党阴谋、避免更大灾祸的唯一良策,可谓胆识过人,更有引导青帝眷者之力力挽狂澜之功,老臣以为,当居首功。”
兵部尚书陈维正点头附和:“首辅大人所言极是。若非崔、王二位果断行事,待礼郡王准备周全,内外勾连,青州乃至周边州府恐遭荼毒,此乃大功,非但无过,当重赏以彰其忠勇!”
天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见无异议,便亲自定夺:“准卿等所议,中书舍人拟旨,崔天常卓有功勋,赐准超品符宝‘玄龟镇岳印’一件,望他持此重宝,继续为朕清理青州群逆,镇压妖邪;王奎临机决断,勇毅可嘉,赐三品‘七炼功元丹’一枚,助他早日突破瓶颈,铸就三品功体,另,崔、王二人,各赐金阳亲卫百户兵额两个,以壮声威。”
“七炼功元丹?”殿内响起几声细微的惊呼。
此丹乃汇聚海量元气与大道灵机炼制,可以助四品修士直接铸就三品功体,市面无售,只有宫中与四大学派偶有产出。
陛下将此丹赐予王奎,可见天子对其宠眷之深。
首辅徐天问继续道:“青州布政使苏文渊不但统筹全局,保障广固州城无恙,且亲临一线,与邪魔大战,封疆之责尽善,有大功;镇狱使糜胜,初到任所即逢大变,应对沉着,调度有方,亦功不可没。”
天子从善如流:“苏文渊赐一品符宝‘山河社稷图’仿品一件,糜胜赐一品符宝‘乾坤塔’仿品一件,二人各赐金阳亲卫百户兵额一个,望尔等再接再厉,守土安民。”
之后又议到青州总兵谢丹、按察使左承弼、鹰扬卫指挥使方白等人。
次辅躬身道:“这三人闻警即动,支援及时,稳固防线,亦有功于社稷。”
“善!”天子略一沉吟,“各赐二品符宝一件,依其功体属性,由武库择优选赐。”
这一连串的赏赐下来,殿内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次天子的赏格极重,这分明是要借青州镇魔井一事激励青州诸臣。
最后轮到沈天。
众臣皆知此子是此番平乱的关键人物,更是沈八达的侄儿,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中军大都督声若洪钟,率先定调:“陛下,沈天此子,虽年少位卑,然于镇魔井内力抗群魔,更关键处,引动青帝神力,一举定鼎乾坤,实乃力挽狂澜之首功!此等功绩,依军功制,封爵亦不为过!”
他话音未落,一位内阁大学士便出列反驳:“大都督所言虽有道理,然沈天已因御器州司评定,获授五品学士官身,厚赐功德、丹药、符宝,更独得两个百户、两个总旗的金阳亲卫兵额,赏赉不可谓不厚;朝廷赏功,亦需考量均衡,若再迭加重赏,恐寒州司之心,亦惹物议。”
另一位文臣也附和道:“正是。且沈天修为尚浅,骤登高位,恐非福泽。不若待其日后立下新功,再行封赏不迟。”
文臣武将立场不同,争论顿起。
沈八达垂首而立,看似平静,袖中手指却微微蜷紧。
他斜目看了一眼左军大都督与右军大都督。
两日之前,他在这两位身上用了人情,使了银子,就等着这时候。
此时那左军大都督果然踏步出列,声震殿宇:“陛下!功是功,过是过!沈天之功,青州诸臣奏章写得明明白白,岂能因他已得州司赏赐便打折扣?爵位之议暂且不提,多赏些亲兵兵额总无妨吧?此子既是青帝眷者,未来必为国之干城,多予兵额,既可显天恩浩荡,亦能助其早日成势,护卫一方,此乃两全之策!”
右军大都督亦随之开口,语气沉凝:“左都督言之有理,陛下,臣闻‘神意共鸣’之青帝眷者,百年难遇!沈天既显露此能,犹如幼蛟怀珠,难免引来四方觊觎,逆党更不会放过。
朝廷于情于理,都该加强其护卫,不能因区区赏格均衡之虑,而置国之瑰宝于险地!多赐兵额,令其自保无忧,方能安心成长,为国效力啊!”
两位手握重权的大都督同时发声,分量极重。
天德皇帝闻言也不禁微微颔首,显然对‘青帝眷者安危’与‘逆党觊觎’之言深以为然。
他略一沉吟,便决断道:“二位都督老成谋国,所言甚合朕意,青帝眷者关乎国运,不能轻忽?中书舍人!”
“臣在。”中书舍人连忙躬身。
“拟旨,”天德皇帝声音清朗,回荡殿中,“青州泰天府沈天,年少忠勇,于镇魔井之役中,临危不惧,引动青帝神力,平息魔灾,居功至伟,特赐二品符宝‘八曜神阳甲’一件,以彰其功,护其周全;授其金阳亲卫镇抚一职,可自行选任,统辖其麾下亲卫,连同御器州司此前所赐兵额,合计赐予金阳亲卫百户额四,总旗额一,总计四百九十员!另,赐宫中制式小金阳弩一百五十张,充实武备,以壮其势!”
旨意一出,殿内微微哗然。四百九十名金阳亲卫!
这已远超寻常三品乃至部分二品大员所能统辖的亲军规模。
若能全数转化为符兵,更不容小觑。
再加上一百五十张小金阳弩,这等武装,足以让沈家在泰天府乃至青州地界稳如磐石。
天德皇帝略顿,继续道:“沈天有功于社稷,其先人亦当沾泽,追赠其父沈四方为锦衣卫正五品千户,以慰忠魂,荫封其正妻墨氏为从五品宜人,妾室秦氏、宋氏为六品安人,以示皇恩浩荡。”
“臣,遵旨!”中书舍人笔下如飞,迅速记录。
沈八达听到这里,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欣喜之余,正要代侄儿谢恩,可就在此时,他灵台警兆骤生!
几乎是同一瞬间,御座之上的天德皇帝也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殿外!
殿内几位修为高深的大臣同样感应到了那股异常波动,纷纷色变。
天德皇帝身形微晃,已如瞬移般出现在殿门外,众臣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他们举目望去,只见御马监库房方向,一道赤红火柱冲天而起,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埋藏地底的烽火线,连串沉闷如巨兽咆哮的巨响轰然传来,震得人耳膜发聩!
轰隆隆——!
那片天空瞬间被映成不祥的暗红色,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翻滚膨胀,赫然是库房发生了剧烈的爆燃!
灼热的气浪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炙意。浓烟如黑龙般滚滚升腾,直冲云霄,其间竟隐隐夹杂着些许诡异的暗红与幽碧光晕,绝非寻常失火。
“这是?”天德皇帝瞳孔骤然收缩,面沉如水,周身一股冰冷的威压无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