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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残烬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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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冰窟内,死寂重新降临。

    只是这死寂,不再带有之前那种被凶戾煞气充斥的压迫感,而是一种大战过后、万物凋零的虚无与冰冷。幽蓝色的磷光依旧在冰层深处闪烁,映照着满地狼藉。屠万仞崩解后留下的那摊混杂着冰晶与焦痕的残骸,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意志对决的惨烈。

    花痴开躺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的身体像是一件被摔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布满了可怕的裂痕,皮肤下隐隐透出幽蓝与焦黑交织的色泽,那是强行容纳并引导玄冰煞气及其反噬燥火后留下的可怕创伤。极寒与灼热两种极端力量在他体内留下了毁灭性的痕迹,经脉寸断,气海枯竭,识海更是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废墟,一片黯淡。

    生命之火,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一点微弱的、源自本能的“痴念”,如同沉入海底的溺水者最后抓住的一根稻草,死死拽住了那即将涣散的意识。

    不能死……还不能死……

    父亲……母亲……夜郎叔叔……小七……阿蛮……

    还有……真相!

    屠万仞临死前,那失控的煞气核心中裹挟的、属于花千手遇害场景的破碎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驱散着那吞噬一切的冰冷与黑暗。

    凭借着这股近乎偏执的求生欲,他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内部,开始发生极其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变化。

    那一直潜藏在他血脉深处、由夜郎七以各种珍稀药草和残酷训练打熬出的深厚根基,此刻在生死关头被激发了出来。一丝丝微弱如游丝的生命精气,从几乎枯竭的丹田深处,从那些断裂经脉的末梢,顽强地渗透出来。

    同时,先前为了“破局”而强行容纳、尚未完全散尽的玄冰煞气与反噬燥火,虽然大部分已经随着他那搏命一击宣泄而出,但仍有极少的一部分异种能量,残留在他的体内。此刻,在这新生的微弱生命精气的牵引下,这些原本狂暴毁灭的能量残渣,竟开始被一丝丝地剥离、转化。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废墟上重建家园,每一丝能量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但他识海中那盏几乎熄灭的心灯,那灯芯处新孕育出的、更加凝练内敛的光芒,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毁灭的废墟中,稳定地亮着。

    这不再是“不动明王心经”的防御之光,也不是“千手观音”的算计之芒,而是属于他花痴开自己的、历经生死淬炼后凝聚出的“本心之光”。这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坚韧不屈的意志,如同星星之火,照亮着体内这片残破的天地,引导着那微弱的重生进程。

    时间,在这与死亡赛跑的重生中,再次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

    花痴开那如同冰封雕像般的身体,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覆盖在他体表的厚厚冰霜,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发出了“咔嚓”的轻响,裂开了几道缝隙。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无尽的幽蓝和黑暗。渐渐地,视野才慢慢聚焦,看清了头顶那如同恶魔脏腑般蠕动的冰窟穹顶,以及周围那死寂的环境。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尝试动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全身各处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冷汗刚渗出,几乎立刻就要凝结成冰珠。

    他内视自身,情况依旧糟糕得无法形容。经脉十不存一,气海空空如也,只有那新生的、微弱的本心之光,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生机,并极其缓慢地引导着那微乎其微的生命精气和残存异种能量的转化。

    现在的他,脆弱得连一个普通壮汉都能轻易取其性命。

    但,他终究是活下来了。并且,因祸得福,那新生的“本心之光”,似乎让他对自身力量,对“熬煞”的本质,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屠万仞毙命的地方。那摊残骸已经彻底凝固,与周围的玄冰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些不规则的凸起和焦黑痕迹。

    花痴开的目光没有在屠万仞的残骸上停留太久。他的视线,落在了残骸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半埋在冰屑中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由某种黑色金属打造的牌子,样式古朴,上面似乎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在幽蓝磷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暗沉的光泽。

    是屠万仞的东西。

    花痴开心中一动。他记得,在最后那意志交锋、引动屠万仞体内反噬的瞬间,他似乎瞥见屠万仞怀中似有此物,随着他的崩溃而掉落出来。

    能在这等人物身上携带,并且在其煞气崩解、身体湮灭后依旧保存下来的东西,绝非寻常之物。

    他必须拿到它。

    求生的欲望暂时被压下,获取线索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开始尝试移动身体。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他先是尝试蜷缩身体,用手肘支撑地面,试图坐起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昏厥过去。

    他停下来,喘息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虚弱却顽强地跳动。

    不能急……慢慢来……

    他改变策略,不再试图直接坐起,而是如同蠕虫一般,利用身体微弱的扭动,一点一点地,朝着那块黑色牌子的方向挪动。

    玄冰地面冰冷刺骨,摩擦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带来新一轮的痛苦。但他不管不顾,眼神死死盯着那块牌子,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这唯一的目标上。

    短短几步的距离,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却如同跨越天堑。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青衫,又在低温下迅速结冰,让他仿佛裹在一层冰冷的甲胄里。嘴唇因为剧痛和虚弱被咬破,鲜血刚渗出就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痂。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块冰冷的金属牌子。

    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并非单纯的冰冷,那牌子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屠万仞的煞气印记,但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更深沉、更古老的气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牌子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成霜。

    休息了许久,他才积攒起一点力气,将握着牌子的手举到眼前。

    牌子不大,约莫婴儿巴掌大小,触手沉重,非铁非铜,材质不明。正面雕刻着一副诡异的图案:一片翻涌的混沌云团,云团中央,似乎有一只半开半阖的眼睛,眼神淡漠,俯视着下方一座若隐若现的、由骰子、牌九、筹码等赌具堆砌而成的……城池?或者祭坛?

    图案线条古拙,却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仿佛多看几眼,灵魂都要被吸入那片混沌之中。

    牌子的背面,则刻着两个古老的篆文:

    天局。

    花痴开的呼吸猛地一滞!

    天局!

    果然是“天局”!

    屠万仞,这个杀害父亲的直接凶手之一,果然是“天局”的人!这牌子,就是他的身份凭证?还是某种信物?

    他强忍着激动,仔细摩挲着牌子上的纹路。除了这两个字,再没有其他信息。但仅仅是“天局”二字,以及正面那诡异的图案,就已经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

    这图案象征着什么?那只混沌中的眼睛,是代表“天局”的监视?还是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下方的赌具城池,是否暗示着“天局”的据点或者某种理念?

    无数的疑问涌入脑海,让他的精神都振奋了一些。这牌子,是继从司马空那里获取信息后,又一个指向“天局”核心的关键线索!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屠万仞虽死,但谁也不知道“天局”是否还有其他后手,或者这玄冰窟是否还有别的危险。而且,他现在的状态,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疗伤,否则光是这严重的伤势和恶劣的环境,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将“天局”令牌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感受着那金属牌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也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再次尝试起身。这一次,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刚刚挪动积累的一点点“经验”,过程虽然依旧痛苦艰难,但他最终还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用手撑着旁边的冰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双腿如同灌了铅,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不得不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冰冷刺骨的冰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辨认了一下方向,他记得进来时的大致路径。来时虽是被屠万仞挟制,但“千算”的本能依旧让他记下了复杂的冰窟地形。

    他开始迈步。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牵扯着全身的伤势。他走得很慢,很艰难,时不时需要停下来喘息,依靠着冰壁恢复一点点体力。

    幽蓝色的冰窟仿佛没有尽头,曲折蜿蜒,岔路众多。寂静中,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声、脚步摩擦冰面的沙沙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虚弱搏动的声音。

    寒冷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那新生的本心之光和微弱生命精气,只能勉强护住心脉要害,无法驱散这外界的极致严寒。他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脸色青紫,意识也因为伤痛和寒冷而开始有些模糊。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气流变化,以及一点不同于冰窟磷光的、极其黯淡的自然光。

    出口!快到出口了!

    希望就在眼前,他精神一振,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尽管这“加快”,在旁人看来依旧缓慢得如同龟爬。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个如同巨兽之口的冰窟洞口!

    外面,依旧是冰天雪地,极北荒原的酷寒风雪扑面而来。但与玄冰窟内那死寂的、蕴含着煞气的极致之寒相比,这外界的风雪,反而多了一丝“生机”。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冰雪的清新,让他昏沉的意识清醒了一丝。

    他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他来时是被屠万仞带着,根本不知路径。

    必须尽快找到避风处,或者找到来时的标记。

    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风雪很快掩盖了他的足迹,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体力在飞速流逝,伤势在寒冷和运动中加剧。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眼皮也越来越重,那点本心之光似乎也开始摇曳。

    难道……好不容易从屠万仞手中活下来,却要冻死、累死在这荒原之上?

    不甘心……他不甘心!

    就在他视线开始模糊,脚步踉跄,即将栽倒在雪地中时——

    “呜——!”

    一声低沉而带着警惕的兽吼,从前方的雪坡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带着惊疑和难以置信的粗犷声音响起:

    “老大?!是……是你吗?!花痴开!”

    随着话音,一个高大魁梧、披着厚厚兽皮的身影,如同炮弹一般从雪坡后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装束、气息精悍的汉子。

    为首那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他在游历途中结识的、出身北地部落的生死兄弟——阿蛮!

    花痴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看着阿蛮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震惊、担忧和狂喜,一直紧绷的意志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气音,然后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阿蛮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他倒地之前,稳稳地将他接住。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并且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之人身体的脆弱和那可怕的伤势。

    “老大!老大!你怎么样?!”阿蛮焦急地呼唤着,连忙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快!生火!把所有的保暖皮子都拿出来!他受伤极重,快冻僵了!”阿蛮对着身后的部下吼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他小心翼翼地将花痴开抱起,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快步朝着他们临时的避风营地跑去。

    风雪依旧,但在那跳动的篝火和伙伴焦急的呼唤声中,花痴开那如同残烬般的生命,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足以维系生机的……

    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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