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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大官人倒转乾坤

    解释下大爹们的职位组成。

    官由官、职、差遣三部分组成。

    官【官职又分本官,荫袭=世袭,寄禄=可以不办公,例如大官人属于半寄禄,一些琐事可以给职员做】——金吾卫千户从五品

    职【贴职:决定荣誉头衔】——显谟阁直阁学士

    差遣【真正决定干什么事情,有什么权力】——提刑官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品级不高,却是上官,且权力大,是因为差遣的职位权力大。

    还有宋朝官服是没有熊罴补子的,也按原文有。

    ————

    大官人看着场上,甚是满意,他勒马回身,目光扫过自家那群虽挂了彩、却依旧凶神恶煞、眼放绿光的家丁打手,将手中那马鞭子朝西门府方向只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挥:

    “小的们!随爷——打道回府!”

    “嗷呜——!”“爷威武!”“回府领赏喽!”

    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怪叫连天,如同群魔乱舞!

    一个个挺胸迭肚,簇拥着西门庆的骏马,趾高气扬,便要涌出这修罗场去。

    正此时,那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几个帮闲的篾片!

    脸上堆的笑,能刮下半斤蜜糖来,一溜小碎步紧跟着马镫子,嘴里像抹了香油,有几个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哎哟喂!我的大哥哥好哥哥!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恭喜大人!贺喜大人高升!!”

    “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大哥您这是蛟龙入海,虎归山林啊!”

    “兄弟们早先就请算命的批过八字,说大爹您印堂放光,官星透亮!今日果然应验!您就是文曲武曲双星临凡,紫微星下界……”

    话虽各个说得亲热,可各个面上却万分谨慎,只等大官人眼皮一挑就准备跪下磕头赔罪。

    大官人高踞马上,乜斜着眼,瞧着脚下这几个活宝,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手中马鞭虚虚一点,居高临下笑骂道:“扯你娘的臊!爷面前,少放这些没味的虚屁!都是自家兄弟,弄这些花胡哨作甚?起来起来!地上不凉么?”

    “哎哟!谢大爹恩典!”

    “亲爹!您老就是小的们的再生父母!”

    “大哥拿小的们当兄弟……这这这……折杀小的们了!折杀了啊祖宗!”

    应伯爵几个被这一声“兄弟”叫得浑身毛孔都熨帖开了,激动得脸如猪肝,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这声“兄弟”可不比往昔!

    今日这是谁喊自己兄弟?堂堂五品的提刑千户老爷!

    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

    搁在往日,别说喊“兄弟”,便是远远望见这青罗伞盖、皂隶开道的官驾,他们这群篾片早夹着尾巴溜墙根儿躲了!

    众人那副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西门好哥哥下酒的样儿,真真是比自家婆娘生了带把儿的胖小子还快活十倍!

    大官人哈哈一笑:“罢了!等爷我上任安顿好了,都来府里,整几坛好酒,好好乐呵乐呵!”

    在一片谄媚的答应声中,大官人轻轻一磕马腹。

    那菊花青骢马长嘶一声,驮着他这新出炉的提刑官,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踏着通吃坊门前那一片狼藉血污,迎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向那依旧灯火通明的西门大府而去。

    大官人带着众人来到自家府门前,其他人绕往后院的护院小院子。

    来保儿早已在府门口冻得缩脖搓手,呵着白气,双脚踩着碎步取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马前,双手熟稔无比地接过缰绳:“大爹!您老可算回来了!冻煞小的了!”

    他嘴里呵着白气,脸上却堆满殷勤的笑,“事儿都办妥帖了!按您的吩咐,金钏儿那丫头,好生送到王招宣府上林太太跟前了。”

    他觑着西门庆脸色,又紧着补充道:“只是……那金姑娘冷不丁被送过去,唬得脸都白了,只当是老爷不要她了,‘扑通’一声就跪在当院儿,冲着小的就磕头,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

    “小的哪敢受这个?吓得蹦开老远!好说歹说,告诉她死契还在大爹您手里攥着,不过是借给林太太府上学几天规矩,调教调教她的丫鬟,回头还接她回来。”

    “她这才半信半疑,抽抽噎噎地爬起来,破涕为笑,说等着大爹去接她,一定把大爹交代的事情做好,那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唉,也是个可怜见儿的。”

    “哼,都是苦命人!”大官人嘴里叹着,摇了摇头,翻身下马,又道:“你收了她几两银子,为她说话?”

    来保吓了一跳,赶紧跪下:“大爹,她有给,小的没要!不过来保所说句句属实!”

    大官人把脚一踹:“好了,起来!知道规矩就好!”

    忽地一挑眉:“咦?说起来,你这老货!黑灯瞎火的,冻得跟个缩头鹌鹑似的,为何不在暖和屋里挺尸,倒在这里熬了一宿专等爷?”

    来保一手牵马,一手虚扶着西门庆的胳膊肘,闻言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笑:

    “哎哟我的大爹!您老人家亲自带着玳安去寻场子,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自己个儿搂着婆娘在热被窝里!”

    他喘了口气,下巴朝灯火通明的内院努了努,声音压低了点儿:“不光是小的没睡,里头哪个不是悬着心、点着灯、支棱着耳朵等大爹您的消息?这府里上上下下,一颗心全系在大爹您身上呢!”

    大官人在来保肩上拍了一记,力道不轻,拍得来保身子一歪:“那你也甭再想着钻被窝了!”

    大官人抬手指了指东边微微泛白的天际,“这天眼瞅着就要亮了,官服怕是马上要送来,你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换身体面衣裳,再过个把时辰,随老爷我上任去!”

    来保一听“上任”二字,如同三伏天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从头顶心一直爽利到脚底板!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这份狂喜压都压不住,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也不嫌地上凉,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谢大爹恩典!谢大爹提拔!小的这就去预备,光宗耀祖,耀武扬威,就在今朝了!”

    说罢,也不等西门庆再吩咐,爬起来牵了马,脚下生风地往马厩奔去,那背影都透着股按捺不住的得意劲儿。

    大官人大步流星进了厅堂,一股暖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月娘当先迎上,面上带着几分熬了夜的倦怠,眼底却强撑着精神,口里只道:“我的好官人!你可算家来了!这一夜悬心吊胆的,没把人焦死!”

    话音未落,那潘金莲、李桂姐、香菱几个,早已一窝蜂似的围拢上来。

    钗环在灯影下乱晃,云鬓也松了些,显见得是枯坐了半宿,等得心焦。

    金莲儿最是个伶俐的,眼疾手快,早捧过一盏温温的香茶,也不递到手,径直就送到西门庆嘴边,眼波儿斜斜地溜着他,那声音又娇又脆:

    “我的亲爹!你可算回来了!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爹在那起子没王法、没规矩的腌臜地方,吃了暗亏去!”

    说话间,她身上那件紧裹着的桃红潞绸小袄,领口不知何时松了一粒扣儿,露出一段腻白的颈子,泛着白花花的肉光。

    李桂姐偷偷白了金莲儿一眼忙道:“大娘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在屋里转了多少个磨磨儿,念叨了怕不有百十遍!”

    她眼尖,瞥见大官人袍角沾了些浮尘,忙不迭地蹲下身去,用葱管似的指尖儿,细细地替他掸拂干净。

    香菱手里捏着块热腾腾、湿漉漉的手巾把子,觑着空儿,赶紧给大官人擦脸揩汗。那手巾的热气儿,直透到皮肉里去。

    月娘见了,笑道:“香菱这小蹄子,倒是个有心的!这半宿,盆里的热水凉了添,添了凉,她跑前跑后不知添了多少回,就巴望着你回来能用上热的!”

    唯有那孟玉楼,不声不响地立在稍后的灯影里,一双杏眼,细细地打量着。

    西门庆就着金莲儿的手,呷了一口温茶,一股暖流直灌下肚,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他环视着眼前这一群花团锦簇、莺声呖呖的妇人,只觉得浑身畅快,笑着说道:

    “罢!罢!罢!累你们苦等了,都莫要在此熬油费蜡了,赶紧各自回房歇息去!天一亮,新官服送到,便是老爷我走马上任的头一天!衙门里接印、游街、回府,少不得还要接帖子、受贺礼,有的忙!更有一桩要紧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妇人:“明日午时,府里要大排筵宴,宴请县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席面、酒水、唱曲的、伺候的人手,里里外外,都要经心打点!”

    “若没准备周全,失了咱府上体面风光,岂不惹那些贺客背地里笑掉大牙?去!都睡去!养足了精神,才好给老爷我撑起这份天大的场面!”

    月娘一听心头猛地一凛。

    她深知,明日不知多少双眼睛要盯着这新贵的西门府,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能成为满城的笑柄。

    她脸上那点柔情和倦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副当家主母的郑重肃穆,连连点头应道:“官人说得极是!是妾身一时欢喜糊涂了。这体面大事,关乎官人前程,关乎咱阖府的脸面,万万闪失不得!”

    她立刻转过身,腰杆挺得笔直,对着金莲儿、桂姐等人吩咐道:“都听见官人吩咐了?还不快散了!各自回房,好生歇着!养足了精气神,天亮了才有力气支应!若有谁明日误了事,或是丢了府里的脸面,仔细你们的皮!”

    众妇人也都收了方才的娇痴媚态,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各自敛衽,悄没声地散了。

    唯有那潘金莲,脚步磨蹭,临出门槛,还不忘扭过身来,飞了大官人一个又娇又怨的眼风儿,

    那眼神里分明裹着蜜糖也似的钩子,带着十二分的不甘。

    月娘看在眼里,眉头微蹙,催促道:“金莲!还不快走!磨蹭什么!”金莲这才扭着水蛇腰,悻悻地去了。

    一时间,方才还热闹的厅堂安静下来,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和月娘低声分派值夜婆子的声音。

    月娘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稍后静立的孟玉楼身上。

    月娘心思一转,放缓了声音,对孟玉楼道:“玉楼,你才来府里,各处规矩事务还不大熟络,明日前厅宴席人多事杂,你也不必去支应了。”

    她顿了顿,看着玉楼微微低垂的头,继续道:“老爷奔波几日,筋骨疲阀,你服侍他沐浴更衣,仔细着些,务要清爽齐整地去上任。这可是顶顶要紧的差事,明白么?”

    孟玉楼冷不丁被点了名,心下一紧,忙不迭地应声,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颤:“是…是,大娘,玉楼…玉楼晓得了。”

    大官人明日升官在即,心情正是舒畅,见这长腿御姐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倒比金莲儿三人那等发嗲主动的另有一番趣味,便也不反对,只由着月娘安排。

    当下,孟玉楼便跟着西门庆进了澡房。

    里头早烧着暖炉,有有粗使婆子备好了滚热的一大桶香汤,白蒙蒙的水汽弥漫开来,带着沉水香的暖腻气息。

    澡盆是上好的黄铜箍的,擦得锃亮,映着烛光水影。旁边架子上搭着雪白的布浴巾,并一套崭新的常服。

    大官人进去后便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等着她解衣。

    玉楼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上前一步。

    她手指微凉,带着新人的笨拙,去解大官人腰间那镶玉的丝绦带子。那带扣做得精巧,她又是紧张,摸索了好几下竟没解开,指尖还不小心刮到了西门庆的袍襟。

    她慌得手一抖,低低“呀”了一声,额角都沁出了细汗。

    大官人也不催促,只垂眼看着她慌乱的动作和那截因低头而露出的、细白柔腻的颈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不容易解开了外袍,轮到中衣的盘扣。

    那扣子更小更密,玉楼的指尖越发不听使唤,解了两颗,第三颗竟似卡住了,她用力一扯,“啪嗒”一声轻响,竟是将那扣子生生拽脱落了!一颗小小的盘花扣子滚落在地板上,滴溜溜打着转。

    “奴…奴婢该死!”孟玉楼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就要蹲下去捡。

    “罢了罢了,一颗扣子值甚么。”大官人戏谑道,“你这手,倒生的很!。”

    玉楼臊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声如蚊蚋:“老爷恕罪…”

    总算将衣衫褪尽,西门庆跨入浴桶,热水激得他舒服地喟叹一声。

    玉楼定了定神,拿起丝瓜瓤子和澡豆,开始替他擦背。可她力道全然不知轻重,时而轻得像挠痒,时而又重得让西门庆“嘶”了一声。

    那澡豆也拿捏不住,滑溜溜地从她手里掉进水中,“咕咚”一声,溅起好大水花,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大官人脸上。

    大官人抹了把脸,倒也没真生气,索性闭了眼,由她去折腾。

    澡房内水汽氤氲,沉水香的气息混着男子肌肤的热力蒸腾上来,熏得孟玉楼脸颊愈发滚烫。

    她拿着丝瓜瓤子,小心翼翼地擦着大官人宽阔的脊背,脸蛋臊得滴出血来。

    大官人闭着眼,感受着那隔靴搔痒似的触碰,忽地轻笑一声,打破了满室粘稠的寂静。

    他微微侧过头,斜睨着身后局促不安的小人儿:“怎么?瞧你这生涩劲儿,以前在自家宅子里,莫非没伺候过你那男人沐浴?”

    孟玉楼正紧张,被他突然一问,心猛地一跳,手上动作都停了。

    她臊得头也不敢抬,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

    “回…回老爷的话,奴…奴婢先前自己打理着两个铺子,里里外外,又要管账,又要支应门面,还要照管那宅院里十几口人的吃穿用度…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哪得空闲去伺候他?”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她那早亡的前夫。

    大官人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了然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他索性转过身来,半倚在桶壁上,水波荡漾,露出精壮的胸膛。

    热水蒸腾下,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玉楼低垂的粉颈和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脯。

    “哦?难怪…”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带着赤裸裸的狎昵,“难怪这么些年,也没见你给那家留下个子裔。原来…”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俯身凑到她耳边,几乎是贴着那滚烫的耳廓,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沙哑又暧昧的语调说道:

    “我听闻乡梓之地有些老宅子,常年主人不在,紧锁大门,倘若有生人打开门来,那朱漆的门廊,每进去一丈,都如新刨的楠木,带着生涩的木香,又听闻有那紧锁的宝匣,若是钥匙易折难开,钥匙孔里,每一毫厘都透着未曾磨砺的光亮,啧啧,这些个的新鲜景致,倒是稀罕物儿…不知道你见没见过?”

    孟玉楼一听有些浑然不解:“回老爷,没见过!”

    大官人哈哈大笑转身从回浴桶淌着:“真没见过?”

    孟玉楼一怔,忽然浑身剧颤!

    她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耳朵尖直冲头顶,又从头顶窜遍四肢百骸,整个人羞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带着手中湿漉漉的丝瓜瓤子都拿捏不住,“啪嗒”一声掉进了水里,飘在水面。

    “老.老爷见.见过”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除了这两个字,竟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大官人看着她这副羞窘欲死、却又别有一番风致的情态,不由得大笑。

    只是连日奔波,兼之明日上任在即,实在有些倦怠了。他哈哈一笑,倒也不再过分逼迫,只是伸出手,湿漉漉的手指在那滚烫的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留下冰凉的水痕。

    “罢了罢了,瞧把你吓的。”大官人收回手,重新靠回桶壁,语调慵懒下来,带着一丝困倦,“老爷我乏了。玉楼啊,老爷我…可期待着你呢用心做,做好了,穿给老爷我瞧瞧…”

    他声音渐低,眼皮也沉重起来,最后几个字几乎含混不清,“…莫要…让老爷失望…”

    话音未落,沉重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西门庆竟在这氤氲水汽中,头靠着桶沿,沉沉地睡了过去。

    澡房里,只剩下氤氲蒸腾的水汽。

    方才脱手跌落的丝瓜瓤子,正晃晃悠悠地漂在水面,像个无主的浮萍。

    孟玉楼定了定神,用那湿软微糙的瓤子,轻轻贴在他宽厚如山的肩背上,力道放得极柔,极缓。

    她瞥见水面倒映着自己,不再是那个在算盘,账簿,算计中,强撑着门面的女掌柜。

    此刻,水影里那个笨拙地捏着丝瓜瓤的女人,只是一个需得屏息凝神、伺候好眼前这唯一一个男人的、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原来…自己并非天生就爱做那劳心劳力、抛头露面的营生。

    不过是…从未尝过这般滋味——

    她按揉的手依旧生疏,甚至带着点僵,那动作却渐渐不再如先前那般如履薄冰,竟也透出几分迟滞的顺服来。

    天光将明未明,窗棂上透进些鱼肚白,四下里静悄悄的,只闻得檐下雀儿几声啁啾。

    又是一个清河县寻常的早晨。

    那报喜的锣鼓点子骤然炸了街,密匝匝、急惶惶,恰似三伏天里兜头泼下的暴雨。

    锣声是那沉雷滚滚,鼓点是那豆大的雨点噼啪作响,没头没脑地倾泻下来,要把整条街巷都淹了、沸了!

    紧跟着,二踢脚、麻雷子,一个赛一个地逞起威风。

    震得清河县翻起了滔天的浪!

    震得四邻八舍的门板窗棂都跟着哆嗦!

    更震得那清河县的民众,如同滚水泼了蚂蚁窝,嗡地一声,从巷头巷尾、茶肆酒馆、深宅小户里涌将出来!

    霎时间,街面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前头的伸长脖子探看,如一群争食的鹅;中间的跷着脚张望,活像地里的蚂蚱;

    后头的挤不进去,急得抓耳挠腮,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寸个头。

    贩夫走卒撂下了挑子,店家掌柜扒着门框,连那深闺里的小姐也悄悄掀开绣楼帘栊一角,一双杏眼滴溜溜往下瞅——

    这满城的人,都叫这锣鼓鞭炮勾了魂去,挤挤挨挨,塞满了长街,只为瞧一眼那新出炉的“西门提刑老爷”的煊赫排场!

    “西门青天老爷上任了——!大官人来了——!青天就有了——!!!”

    这喊声拔地而起,尖利又谄媚,正是那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几个帮闲篾片!

    他们个个脸上涨得通红,嗓子扯得破了音,竟自告奋勇抢过锣锤、抓起炮仗,在前头敲锣放炮,开路清道!

    但见那山东省从五品理刑西门大官人,端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顶乌纱帽,帽翅轻颤,稳稳压在头顶;

    一身簇新的大红纻丝圆领官袍,五彩熊罴补子张牙舞爪,在日头底下灼灼放光;

    腰里束着金厢玉带,沉甸甸坠着官威;

    脚下一双粉底皂靴,踏着新贵的派头。

    他端坐在一匹雪练也似的高头大马之上,那马儿神骏,鞍鞯鲜明,更衬得马上之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大官人身后,紧跟着两个心腹,亦是鸡犬升天,换了人间气象:左边是玳安,套上了一身青绿鹦哥补子的官服!

    梗着脖子,努力摆出副官家气派,一双眼睛却骨碌碌扫视着人群。

    右边便是那来保,虽无正经衙门职司名分,却也硬生生裹上了一套校尉服色!腆着个圆滚滚的肚子,腰带勒得紧绷绷。

    后头跟着是大队拿着彩旗的西门府上小厮家丁。

    一路行来,真真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谁能想到!

    这昔日不过是个开生药铺的破落户财主!仗着几手拳棒、使些银钱结交官府、包揽词讼,在清河县横行霸道,人送外号“白身阎罗王”!

    可今日,这活阎罗竟真个披上了阎罗王的官袍!

    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坐上了掌管一省刑名的大位,成了百姓口中叩拜的“青天大老爷”!

    那徐掌柜和傅账房,带着绸缎庄、生药铺的一干伙计们,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腰杆挺得笔直如标枪,脸上堆满了与有荣焉、仿佛自家祖坟冒了青烟的笑容,恨不能敲锣打鼓宣告天下:瞧!这就是我们东家!

    大官人端坐马上,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那无数道目光——有惊惧如见虎狼的,有艳羡得眼珠发红的,有谄媚得恨不能跪舔靴底的,更有那复杂难言、敬畏中藏着往日积怨的。

    不断有民众“扑通”跪倒在尘埃里说着能把死人夸活的奉承话;

    也有那自命清高的,躲在人后撇嘴冷笑,眼里满是鄙夷,却又不敢真个出声。

    此刻,那的锣鼓声、鞭炮声、喧嚣声、并着奉承声,都成了为西门大官人登台掌权的华彩乐章!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踏碎了一地的红屑,也踏碎了清河县旧日的秩序。

    那清河县提刑衙门不远处的县衙门前。

    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知县李达天,领着县丞、主簿、典史并三班六房一应佐贰杂职,乌压压一片,按品级袍服,早早鹄立在石狮子旁迎候。

    那李县尊,七品鹌鹑补子的青袍穿在身上,此刻竟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他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眼角皱纹都挤成了菊花瓣儿,可那眼底深处,却藏不住的震惊。

    父母官县尊如此,更别说其他官吏。

    待西门庆那雪练似的高头大马行至近前,李知县慌忙抢上几步,深深一揖到地,口中唱喏:“卑职清河县知县李达天,率阖县僚属,恭迎西门大人履新!实乃我清河百姓之福,朝廷得人之庆!可喜!可贺!”

    身后一众官员,无论大小,如同得了号令,齐刷刷躬身作揖,山呼海啸般附和:“恭迎大人!”“贺喜西门大人高升!”

    一时间,西门大人的称呼此起彼伏,盖过了方才街市的喧嚣。

    西门庆端坐马上,受了这全礼,这才慢悠悠翻身下马,动双手虚扶李知县:“李县尊,列位同僚,何须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又笑着说道:“本官不过侥幸,蒙圣恩抬举,忝居此位。日都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本该同舟共济才是!”

    李知县忙不迭道:“西门大人言重了!卑职等能时常在西门大人门下效力,聆听教诲,实乃三生有幸!定当竭尽驽钝,唯西门大人马首是瞻!”

    后头又是一片附和之声,什么“大人英明”、“大人指教”、“唯命是从”之类,谀词潮涌。

    大官人大手一挥,豪爽道:“好!今日本官初到提刑衙署,诸事待理,就不多留列位了。待安顿下来,自当备下薄酌,具帖奉请列位同僚过府一叙,权当谢过今日相迎之情,也便日后亲近!”

    此言一出,李知县带头,一众官员立刻躬身应诺,声音比刚才更响更齐:“大人厚爱,卑职等敢不从命!”“静候大人钧帖!”“下官(卑职)一定早早恭候!”

    西门庆含笑点头,不再多言,由玳安、来保左右簇拥着,昂首挺胸,迈步便踏进了那挂着“山东提刑所清河衙署”崭新牌匾的衙门。

    朱漆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大门甫一关上,门外刚才还堆满笑容、躬身如虾的大小官员们,如同被抽了筋,那谄媚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继而化作一片愁云惨雾。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交流着同样的焦虑。

    李知县脸上的菊花纹路变成了苦瓜褶,他捻着稀稀拉拉的胡须,低声叹道:“诸位,可知道西门大人喜好什么?”。

    旁边的钱县丞凑过来,搓着手,愁眉苦脸:“女人他老人家倒是喜欢,可他家中妇人绝色无双,到哪里能找到他入眼的。”

    王主簿也苦着脸插话:“金银珠宝?我等家资加起来还没有那大人多,绫罗绸缎最后还不是去大人家的铺面上买..”

    他声音越说越低。

    众人心里都像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从前都是着西门大官人给他们送礼,现如今掉转过来,把清河县这群“小鬼”们愁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家底翻个遍,只求能在这位披了官袍的“阎王爷”座下,买得一时安稳!

    清河县提刑衙门内。

    书吏垂手侍立一旁,捧过几件要紧物事,唱喏般一件件交割清楚:“大人,此乃提刑所印信,铜铸狮钮,重三十斤,非紧要文书,轻易不可轻动。”

    西门大官人伸手接过,那铜印沉甸甸压手,寒气直透掌心,仿佛握住了生杀予夺的玄机。

    他略一端详,郑重置于案头朱漆印匣之内。

    “此是刑狱囚册,山东在押、待审、已决人犯名目,俱在此中,请大人过目。”

    厚厚一摞册籍置于案上,纸页沉黄,墨迹森然,压得紫檀木案微响。

    大官人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墨字如蚁,密密麻麻,皆是姓名、罪状。

    “还有,”书吏又呈上一迭文书,“此系提刑所历年积案卷宗,刑名、钱粮、词讼,皆录其中。另有勘合火牌、廪给凭证若干,请大人点验收讫。”

    交割已毕,书吏觑着西门庆脸色,陪笑道:“不知大人是打算亲赴青州提刑司本所坐堂理事呢?还是就在咱们清河坐镇,只委派手下判官、推官、提干这些职官去往来奔走,小的们也好预备?

    大官人轻松地摆摆手,脸上浮起一团和气,笑道:“青州虽好,终是客地。本官最是乡土情深,离不得这清河地面。那些日常琐碎公事、寻常案件,交给司里的幕职官、吏员去办便是了。本官嘛,图个清闲自在,就在这清河理事,倒也便宜。”

    书吏忙不迭低头,谄笑道:“大官人高见!夏大人也是如此之说!这清河地处青州与东京咽喉,往来京城和青州水路陆路皆通,两边路程也差不多。”

    “若真有那等非得大官人亲自定夺的紧要大事,往来传递消息、甚至亲自跑一趟,也不过是抬抬脚的事儿!大官人坐镇清河,运筹帷幄,真真是思虑周全,两全其美!”

    他口中的“夏大人”,正是大官人的顶头上司,山东提刑所正掌刑千户——夏延龄,表字龙溪。

    正说话间,忽听得仪门外一阵喧哗,蹄声骤响,由远及近!

    一个小吏连滚带爬抢进堂来,气都喘不匀,尖着嗓子报道:“报——!夏……夏大人!从青州……青州提刑所,星夜兼程……赶……赶来了!此刻……此刻已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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