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洪武十一年。六月初,淮南路、京东路、江南西路等地开始陆续降雨。
因兴修水利,提早下令屯粮。
此次旱情并未出现百姓啜糟糠,流民涌入京城等惨状,王安石的得意门生郑侠也并未献上那幅著名的《流民图》。
临近年关,降雨逐渐增多,编入河工营的百姓陆续领着银子粮种归向,预备着来年春季的耕种。
各地州府也已开始推行以蝗卵换粮米一事,一旦等其羽化为成虫,再治理起来就是难上加难。
荣昌伯府,后院花厅内,暖意融融,芳香萦绕。
女使小厮们面带笑意,步伐轻快的奉茶添点,盛维和李氏不久前已返回京城。
如今宥阳盛氏一族的祖祠朱门焕彩,青砖黛瓦,飞檐翘角间尽显世家气派,连带着祖宅盛维也遣人重新修缮了一番。
今日,盛纮特意携王若弗登门叙话。
只见他身着暗紫色常服,抬手轻轻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此行维大哥和嫂嫂实在辛苦至极,操办着族中一应事宜,小弟实在是感激不尽。”
“纮老弟这话说的太过见外了,咱们是一脉相承的骨肉至亲。”
“我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能为祖宗基业尽份力,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何辛苦。”盛维面带笑意。
此番他和盛长松领头捐献钱粮,设棚施粥,属实让盛氏一族在宥阳一带的名声大燥。
加之盛纮及时来书信提点,并未出现什么差错,宥阳县令及江宁知府等周边一众官员亲自设宴款待。
盛纮听到此话,脸上笑意更深,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后,继而轻声道:“三房那边可有暗中使坏?”
“唉!”盛维轻叹一声。
“好在纮老弟没去宥阳,否则看到他们那副嘴脸,还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模样。”
“几次三番的来搅局,想要插手祖祠账目,四处煽风点火说我独断专行,不顾兄族情谊,铁石心肠。”
“我和松儿刚筹备施粥时,就乡邻间嚼舌根,说我们是作秀博名。”
“后来见百姓官府称颂,又想凑上来分一杯羹,要借着盛氏的名头收捐敛财。”
“好在我发现的及时,没让他们坏事,现下想想我都直冒冷汗。”
“说起来,绉三弟真是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做点事情来半点体面也不顾,活脱脱和三叔当年一个德行。”
盛纮抬眼看着他,忍不住扶额苦笑,“松哥儿在宥阳既要兼顾生意,又要应付他们,实在辛苦。”
“也是没办法的事,终究是一脉相承的堂兄弟,也不好直接和他们划分界限。”
“只能多多提防,不让他们打着咱们两家的名号在外头招摇撞骗,惹是生非。”盛维说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维大哥说的是。”盛纮连连点头。
屏风后头,王若弗正笑眯眯的和李氏说话。
今日品兰也在,只见她气色红润,眉眼舒展,身穿杏黄锦缎长袄,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她已为郑家诞下一女,身段较之往日更见丰润雍容。
郑骁已经是当朝靖远伯,品兰的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举手投足间和如兰比起来,也更显沉稳端方。
看向品兰时,王若弗眼下不由闪过一抹羡慕。
想当初,品兰就是个乡下野丫头,整日摸鱼打猎,半点女儿家的模样都没有。
每逢年节一见到自己连话都不会说了,怯生生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没想到竟嫁的这般好,可怜她的如儿,是长房和二房六位姑娘唯中一一个实打实低嫁的。
郑家世代积攒的底蕴和声望,就是盛家也难以相提并论,更别提郑家上下的女眷何等的好脾气,待人有礼。
思及此,王若弗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
待众人用完午膳,闲谈一番后,日影西斜,已经将近申时。
盛纮正欲告辞,却见府上管家喘着粗气,一路小跑过来道:“主君,宫里传旨的内侍来了!”
“什么?!”盛维面露惊讶,扭头看盛纮一眼,不敢耽搁,忙整肃衣衫前往正堂接旨。
正堂内,为首的绯衣内侍手持诏书,面带笑意,开口道:“荣昌伯在宥阳的义举,官家得知后龙心大悦。”
“都是臣应尽之事,臣不敢邀功。”盛维恭谨应声。
内侍笑而不语,片刻后,朗声道:“荣昌伯盛氏,忠厚传家,资产丰饶。
近因地方大旱,灾民困苦,尔能体恤民情,慷慨捐输米粮,赈济灾民,此等义举,实堪嘉尚。
咨尔妻李氏贤良淑德,勤俭持家,内辅夫君以成善举,上育淑妃效力宫闱,今赐封为四品诰命夫人,以示褒奖
另赐御书“义安乡梓”匾额一方,悬挂门庭,以彰善行。
望尔等永葆此心,造福乡里。
钦哉!”
盛维面露惊讶,抬眸看内侍一眼后,和李氏齐齐行礼道谢。
内侍宣读完诏书,寒暄几句后便回宫复命。
盛纮笑道:“恭喜维大哥,大嫂嫂,这幅匾额寓意非凡,可流传于世,光宗耀祖啊!”
盛维抚摸着泛着盈润光泽的诏书,心中感慨不已,只觉那几千两银子花的实在是值!
几日后,齐国公府。
齐衡外任江南多年,政绩虽不算出众,但处事公允,不偏不倚,现已调任至礼部,任从四品侍郎一职。
申和珍如愿再次有孕,平宁郡主以担心她太过操劳为由,将玉姐儿要来自己身边养着。
正值平宁郡主生辰,齐家众人都清楚,眼下旱情尚未完全度过。
若是大操大办,难免会落人口实,况且齐衡新调任礼部,正是需要谨言慎行,积攒口碑之际。
因此,齐国公特意花费重金,请樊楼的厨子登门做了一顿晚饭,一家子关起门来悄悄庆祝。
“母亲委屈了,待明年生辰,儿子定亲自操办,让母亲好好热闹一番。”
齐衡一身月白色常服,站起身拱手一礼。
母子连心,他清楚平宁郡主是什么性格,最是讲究体面派头,生辰从来没有简办过。
平宁郡主淡淡一笑。
“说什么委屈,只要你仕途顺遂,振兴门楣,那些虚浮排场根本不重要,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前几日我听镇国公夫人提起,此次大旱情形远比外传的凶险。”
“若非官家早有预判,提前几道政令发布,只怕要民不聊生,流民四起,指不定还会有更大的乱象出现。”
齐衡点了点头,“不错,当今圣上是位仁明之君,身为臣子,儿子属实佩服至极。”
端坐在一旁软凳上的齐国公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后,幽幽道:“何止是仁明!”
“几次开疆拓土,推行新政,革除旧弊,这份胸襟与魄力,古来帝王中尤为少见。”
“你身在礼部,当多体察圣意,务实做事,方不负自己打小苦读,你母亲为你筹谋一场。”
平宁郡主闻言,满眼欣慰的看着齐衡。
她对齐衡的管教远不止在女色上严厉之极,七八岁时,齐衡和已被夺爵抄家的令国公长孙出去斗蛐蛐。
被她知道后,直接捆起来丢进祠堂里狠狠打了一顿。
被顾廷烨带去校场上骑马嬉闹,耽误半日功课,回来后她也没轻饶,打一顿后又罚齐衡在书房抄书,彻夜不准歇息。
把齐国公看的既心疼又无奈,生怕自己这根独苗苗被平宁郡主逼出毛病来。
好在齐衡自小懂事,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心生怨怼,学业不曾落下,为人更是端方守礼。
眼下在官场上稳步前行,已然成为京中勋爵人家子弟的榜样,不少同僚长辈对其赞不绝口。
“父亲教诲,儿子谨记于心。”齐衡面带温润笑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闲暇之余也别忘和镇国公、小盛大人他们多多打好关系,你们毕竟同窗一场,关系原比旁人要多亲近一些。”
“他们可都是圣上颇为信重的臣子。”
齐国公轻叹一声,只觉当初让齐衡去盛家书塾读书,实在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
平宁郡主手持银筷,品尝完一口小菜后,轻声道:“近来太后身子不大爽利,明儿我进宫瞧瞧她。”
除曹家之外,她可以算得上是最希望曹太后能够长寿的人。
虽说曹太后现下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对她和齐家提供不了什么实打实的帮助,但有只要有这层关系在,旁人即便想对齐家动些歪心思,也得掂量三分。
一旦曹太后离世,齐家就少了这份不言而喻的隐形助力。
娘家襄阳侯府已由顾廷炜承袭爵位,别说是嗣子,就是亲兄弟都得隔一层,根本指望不上什么。
“是该去的,也代我向太后娘娘问个安。”齐国公当即应声。
沉默良久的申和珍,扭头看齐衡一眼后,温声道:“母亲,官人后院的丁姨娘也有身孕了。”
平宁郡主闻言,眉梢微挑,忍不住面露喜色。
“好事啊,你刚有身孕,她也紧跟着有孕,子嗣能够兴旺,乃一个家族最好的兆头。”
“遣人好好照料着,万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申和珍莞尔一笑,点了点头,“母亲放心。”
齐衡握了握申和珍的手,他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多有几个子嗣,无论嫡庶。
这样一来,将来瀚哥儿就不必像自己这般。
一人承担着家族重担,实在是心力交瘁,无人倾诉,更得干些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
洪武十二年,春三月,春雨一场接着一场淅沥不绝。
各路河滩湖滩上果不其然滋生出许多蝗卵蝗蝻,好在扑杀及时又彻底,不过半月时日,蝗灾隐患就被及时遏制。
皇宫,垂拱殿内,正值常朝,文武百官分列与此,武将为首的当仁不让是张辅、顾廷烨二人。
文官则是申时其、王安石、范纯仁、海彦平等人。
海彦平手持玉笏,出列道:“禀官家,各路春耕已全面铺开,田间地头耕牛往来,麦禾长势喜人,民心安定。”
“臣已和申大人及皇城司核查完奏报,的确属实。”
赵晗尤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次旱情能够平稳度过,离不开沈括、侯叔献等几名爱卿日夜奔走,勘测水利,疏浚河渠。”
“一应官员的赏赐,由吏部礼部共同拟定,交由朕过目便可。”
“臣等遵旨。”几名官员拱手应声。
又听完几名官员的奏报后,紫袍玉带的申时其踌躇片刻后,朗声道:“臣有事起奏。”
“当下天灾平定,春耕顺遂,四海安定,国运维新,官家膝下诸位皇子年岁渐长,皆聪慧端方。”
“可至今未有封号,于礼制不合。”
“臣恳请官家择吉日良辰,为皇子册定封号,明尊卑之序,定宗亲之位!”
王安石闻言,眨了眨眼,紧随其后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
“……”
盛纮心中权衡片刻后,刚想开口,余光中却瞥见盛长柏将笏板放在嘴边,隐晦的冲他摇了摇头。
身为外戚,圣眷再厚,这种事情都不能随便掺和进去,万一被叩一顶图谋不轨,外戚干政的帽子。
这可是塌天大祸。
盛纮见状,心头一凛,将快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继续垂首立在原处。
在这等事情上面,他对自己这个更像爹一样的儿子素来是言听计从。
赵晗看着殿内群臣,缓缓点头道:“诸卿提议的不错,皇子渐长,册封之事本就该提上日程。”
“朕会细细考量,给诸位皇子拟定妥当封号。”
“官家圣明!”申时其躬身一礼。
退朝后,文华殿内,茶香氤氲,赵晗端坐在案前,手持朱笔,正细细思考着封号一事。
魏云韶和高滔滔早已顺利诞下八公主和九皇子,公主赐名赵玉婵,封号已经拟定,为福清二字,八皇子取名赵琼。
也就是说,眼下适合赐封号的有七位皇子。
长子赵璟、三皇子赵璋、四皇子赵琰、五皇子赵瑞、六皇子赵瑄、七皇子赵琮、九皇子赵琼。
见他久久没有落笔,一旁庆云小心翼翼问道:“可要传旨命礼部拟定后,再交由圣上过目裁定?”
“不必。”说罢,赵晗在纸上一气呵成写下晋、齐、燕、宁、楚、鲁、韩七个大字。
“告诉礼部众臣,册封礼仪不必大操大办,符合规制便可。”
庆云连连点头,“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