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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它怕了

    时间在寂静中被拉长、稀释,每一秒都像沉入深水的石块,无声无息,却又激起无形的压力。

    广场上数万双眼睛汇聚在沈默身上,汇聚在他手中那本洁白的解剖记录本上。

    他就是风暴的中心,是所有狂热、迷茫和期待的终点。

    终于,他动了。

    没有预想中的落笔,没有吟诵任何神秘的祷文。

    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沈默面无表情地,从记录本上撕下了第一页纸。

    那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广场上,像一道惊雷劈入每个人的耳膜。

    他将那页纸投入脚边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铁盆,划着一根火柴,点燃。

    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白纸,将其卷曲,吞噬,化为黑色的灰烬。

    火焰升腾的瞬间,沈默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通过预设在广场四周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你们听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一句话,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那些狂信徒脸上露出胜利的狂喜,而犹豫者则更加困惑。

    他要承认神迹?

    他要回归,成为新的大祭司?

    然而,沈默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人的幻想。

    “但我不是来证实的,我是来推翻的。”

    他甚至没有看台下瞬间僵住的脸,而是抬起手,指向远处那口被无形之力清理出来的废井方向,声线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如果真有神明,它不会选一口被工业废料污染了几十年的毒井当自己的庙宇。如果真有亡灵,它不会靠编造故事和廉价的幻觉,去抢夺一个孩子正常的心跳。”

    话音未落,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愤怒的咆哮。

    那口废井的正上方,地面猛地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缝,浓稠如墨的黑色絮状物从中汩汩涌出,蠕动着,挣扎着,试图在平整的地面上拼凑出字迹。

    同时,广场上空的湿气急剧凝结,一个巨大的、由水雾组成的字母“S”开始显现,紧接着是“H”、“U”……它在试图告诉所有人一个词:“SHUT UP(闭嘴)”或是“SHUO HUANG(说谎)”。

    更远处,城市边缘那座废弃钟楼的铜钟,在无风的环境下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沉闷而压抑,直击人心。

    这是残响的反扑,狂怒而直接。

    它要用最直观的神迹,撕碎这个胆敢挑战它的凡人。

    但沈默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观察一具尸体最后的痉挛。

    地下管网深处,林工戴着耳机,死死盯着手中的平板,上面是沈默早就设定好的程序。

    就在黑色絮状物即将拼凑出第一个完整字形的瞬间,他按下了第一个按钮。

    “启动,A段音频,75赫兹。”

    一股低频声波沿着上世纪的旧铜管瞬间传遍整个广场的地下。

    地面上,那些蠕动的黑色絮状物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原本流畅的笔画瞬间紊乱、崩解。

    挣扎了半天,最终在地上留下了一滩毫无意义的墨迹,和一个勉强能辨认的、扭曲的“鱼”字。

    “你说……错……鱼?”台下一个孩子下意识地念了出来,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空中,林工启动了B段音频,更高频率的θ波抑制信号释放。

    那正在凝结的水雾字母瞬间失控,扭曲成一团不成形状的蒸汽,像一个在水中拼命挣扎、即将溺死的人影,荒诞而可笑。

    钟声依旧在响,但林C段音频释放的、一段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声,通过共振铭文的加持,精准地覆盖了钟声的频率。

    于是,那本该带来恐惧与威压的丧钟之鸣,变成了断断续续、滑稽如小儿啼哭的杂音。

    神迹,在绝对的理性计算面前,被解构成了一场蹩脚的三流魔术。

    残响越是挣扎,越显得丑态百出。

    “它在害怕。”沈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因为它的一切,都建立在你们的无知和恐惧之上。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所敬畏的,到底是什么。”

    他再次撕下一页纸,投入火盆。

    “三年前,那名深度调查南市巷污染问题的记者,并没有留下什么诅咒的遗言。他死于慢性铅中毒,在他的尸检报告里,血液铅含量超过致死标准的三倍。毒素的来源,和他追踪的,你们现在当成圣水来喝的井水,完全一致。”

    人群中一片哗然。

    “你们在梦里看见的深井,看见的那个俯瞰你们的‘神’,其实是二十年前被拆除的市第二殡仪馆的尸体冷却池。七年前,那里曾发生过一起事故,七具因为特殊遗传病导致脑部异常肥大的尸体,因为制冷系统故障而高度腐败,最终被就地深埋。你们梦见的,不是神启,只是被污染的地下水,携带了那些腐烂大脑的生物信息残留,刺激了你们的杏仁核。”

    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一些人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你们点燃的,能带来‘平静’的特制蜡烛,里面掺杂的,正是从那些尸体脑组织中提取的脑脂化合物。它的确能镇静神经,和某些精神类药物的原理相似。这不是奇迹,这是寄生。是用死者的病变组织,来麻痹你们这些活人的神经。”

    沈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精准无比的重锤,砸在信徒们信仰的基石上。

    他没有使用任何煽动性的词语,只是陈述,陈述那些被掩盖在“神迹”之下的,冰冷、残酷、甚至有些恶心的事实。

    台下,一个一直举着手机拍摄“神迹”的青年,手指微微发抖,点开了自己保存的那些祷词图片,上面的每一个字,此刻都显得那么陌生而刺眼。

    一名中年妇女掩面痛哭,她曾坚信是“井神”治好了她多年的失眠。

    “骗子!你这个亵渎神明的骗子!”一名狂信徒歇斯底里地怒吼。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冲破人群,奔上高台。

    是王主任。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表情扭曲,对着沈默发出困兽般的嘶吼:“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就算……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至少还能做个梦!有个念想!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沈默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被绝望和愤怒占据的脸,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那你告诉我,”他缓缓说道,“为什么在你们所有人的‘神启之梦’里,出现的那个‘先知’,也就是我,总是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式法医防护服?”

    王主任愣住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左胸口袋上方,第二颗纽扣的位置,总像是要掉下来一样,挂着一根线头?”

    人群彻底安静了。

    这个细节,几乎所有做过那个“预言之梦”的人都有印象。

    他们曾以为这是某种神圣的、富有深意的暗示。

    沈默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投下最后一颗炸弹。

    “因为三年前的今天,我受邀来市中心的科技馆,给青少年做一场关于现代法医学的公益讲座。讲座的地点,就在这座广场旁边的A栋大楼,12层的阶梯教室。我当时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而那颗快要掉的纽扣,是我在做解剖模型演示时,不小心被设备刮到的。”

    他举起手中那本只剩下封皮和最后几页的记录本残骸。

    “你们不是梦见了未来,你们只是在残响的影响下,记起了一段被集体遗忘的、发生在这里的现实。我不是你们的先知,我只是你们记忆里一个模糊的背景板。”

    “我不再写下结论,”他看着王主任,也看着台下所有人,“因为下一个该说话的,是你们自己。”

    说完,他转身,一步步走向那口废井的方向。

    他将记录本里最后一片纸撕下,那上面什么都没写,一片空白。

    他将这张白纸投入火盆。

    火焰“轰”地一下冲天而起。

    就在这一瞬间,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整座城市的地下管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所有与残响关联的“介质”——那些被当做圣物的鹅卵石、被供奉的旧水管、浸泡过井水的衣物——都在同一时刻发出尖锐的哀鸣,然后归于死寂。

    城市另一端,冷却池遗址。

    那圈残存的、代表着残响生命力的无名草,猛然间根根挺直,叶尖的银线瞬间连成一片,在灰暗的天色下,如同一幅被瞬间点亮的星图。

    紧接着,光芒一闪而逝。

    所有的草叶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生机,化作灰黑色的粉末,被风一吹,彻底消散。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像是迟来的告别,又像是最终的释然。

    苏晚萤留下的最后痕迹,也消失了。

    沈默背对人群,低声自语,轻得只有风能听见:“我不是先知,我只是个……还不肯闭眼的法医。”

    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了第一个回应。

    林工从人群中走出,他越过那些呆立原地的人们,走到井边,将一瓶经过专业机构检测的、纯净的蒸馏水,缓缓倒入井边的土地里。

    他看着那些被净水浸湿的泥土,平静地说道:“这水,不能治病,但能洗东西。”

    他的举动像一个信号。

    沉默中,又一个人走了出来,他撕碎了自己珍藏的祷词。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越来越多的人默默上前,有人倒掉随身携带的“圣水”,有人将“开过光”的蜡烛用力踩灭,有人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相关照片。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有一片压抑而决绝的寂静。

    某种根植于这座城市血脉深处的集体幻觉,正在无声地崩塌、瓦解。

    然而,沈默焚毁笔记、揭穿真相后的第三个小时,城市并未迎来预想中的平静。

    相反,一场远比残响本身更加混乱、更加不可预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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