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方源他妈，王秀兰女士，就那么提着一篮子刚从楼下超市抢购回来的新鲜蔬菜，僵在玄关处。
她的视线越过自家儿子那张同样僵硬的脸，直勾勾地落在了客厅沙发上那个金发碧眼、宛如画中走出的少女身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秒。
两秒。
三秒。
王秀兰的眼睛先是瞪得溜圆，然后慢慢眨了眨，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没戴老花镜而产生了幻觉。
方源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怎么解释？
说这是来家里蹭暖气的欧洲友人？
还是说这是学院派来文化交流的交换生，顺便体验一下龙国普通家庭的春节氛围？
哪个听起来更离谱一点？
就在方源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时，芙莉莲站了起来。
她虽然不明白这突然凝滞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但看着眼前这位提着菜篮子的中年女性，也能猜到她的身份。
她微微鞠了一躬，用她那带着些许异域口音，但字正腔圆的龙国语，礼貌地打招呼。
“阿姨，您好。”
这一声“阿姨好”，如同解开封印的咒语。
王秀兰瞬间“活”了过来。
她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几颗圆滚滚的西红柿不甘寂寞地滚了出来。
但她完全顾不上了。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快步走到芙莉莲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哎哟！你好你好！姑娘，你就是小源的……同学吧？”
王秀兰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芙莉莲，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得像牛奶，个子也高挑，这……这简直比电视里那些外国明星还好看！
自家那个闷葫芦儿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本事了？
“是的，阿姨，我叫芙莉莲，是方同学的同学。”芙莉莲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同学！对对对，同学好，同学好！”王秀兰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芙莉莲的手就不肯放了，“快坐快坐，别站着！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她热情地把芙莉莲按回沙发上，然后转身，狠狠地瞪了还傻站在原地的方源一眼。
“你这孩子！同学来了，也不知道倒杯水？就让客人干坐着？”
“我……”方源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在短短一分钟内，已经从“儿子”降级到了“会喘气的摆设”。
“妈，她真是我同学，从欧洲来的，没地方过年，我就带她……”
“知道了知道了！”王秀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扭头又冲芙莉莲露出了春天般温暖的笑容，还冲方源挤了挤眼睛，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你那点小心思，妈都懂！”
方源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懂了。
他妈什么都不懂！
王秀兰越看芙莉莲越满意，她搓了搓手，觉得光是坐着聊天不行，必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她猛地一拍大腿，掏出了手机。
“不行！这事儿我得告诉你爸！让他赶紧回来！这死老头子，我让他顺路买点排骨，他肯定又给忘了！今天必须加菜！必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王秀兰完全没避着人，直接开了免提，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
“喂？老方！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菜市场！”
电话那头传来方源他爸方建国有些纳闷的声音：“去菜市场干嘛？我这不刚下班准备回去了吗？排骨我买了啊。”
“买什么排骨！排骨哪够！你再去买只老母鸡，要现杀的！再称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对了，还有大虾，买两斤！”王秀兰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不是……今天什么日子啊？家里来什么贵客了？”方建国被这阵仗搞懵了。
王秀兰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但那点音量在安静的客厅里跟广播没什么区别。
她神秘兮兮地说道：“儿媳妇来了！”
方源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去世。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你说啥？！”方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震惊和狂喜，“小源带女朋友回来了？！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呀，不是女朋友，是女同学！”王秀兰纠正道，但语气里的得意根本藏不住，“不过，我看也差不远了！你别废话了！赶紧去买菜！钱不够我微信转你！挂了！”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
王秀兰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看着自家儿子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哼了一声。
“你看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带同学回家还藏着掖着！放心，妈有分寸！”
说完，她又笑眯眯地坐回芙莉莲身边，开始嘘寒问暖，从欧洲的天气聊到龙国的饮食，热情得让芙莉莲都有些招架不住，只能不停地说着“谢谢阿姨”。
方源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到了窗外。
他放弃了解释。
因为他知道，任何解释在他妈的“我懂”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现在只希望，他爸买菜回来，能稍微理智一点。
……
就在方源陷入百口莫辩的家庭喜剧时，数千里之外的姑苏市，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一处高档小区的门口。
身穿米色风衣的李子园付了钱，拉着一个并不算大的行李箱，走进了小区。
和昆仑仙山那磅礴浩瀚的灵气不同，家乡的空气里，弥漫着吴侬软语的温润和人间烟火的恬淡。
她没有提前通知父母，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当她用钥匙打开家门时，正在客厅看电视的李军和孙慧夫妇，同时回过头来。
看到门口站着的女儿，两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孙慧的眼眶就红了，她扔下遥控器，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女儿。
“园园！我的乖女儿！你回来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啊！”
“妈，我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嘛。”李子园笑着，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惊喜？都快成惊吓了！”李军也走了过来，虽然嘴上埋怨，但脸上的笑容却根本藏不住，他接过女儿手里的行李箱，掂了掂，“怎么就这么点东西？在学校是不是受苦了？你看你，都瘦了！”
“没有，学校很好，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学业比较忙。”李子园笑着解释。
她看着父母鬓边新增的几缕白发，和眼角更深的皱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也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这几个月，是在一个怎样波澜壮阔的世界里度过的。
她只能说，学校很好，一切都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孙慧拉着女儿坐到沙发上，端详着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够，“这次放假能待多久啊？”
“一个月呢。”
“那太好了！”李军高兴地说道，“正好，你爸我最近学了几个新菜，天天给你做！把你这几个月亏的都补回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天，李子园说着学校里一些趣事，父母则说着家里的家长里短。
聊着聊着，孙慧突然一拍脑袋。
“对了，园园，你回来的正好！今天晚上，你张表叔做东，在太和楼请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吃饭，你收拾收拾，晚上跟我们一起去。”
李子园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无奈。
“妈，我这才刚回来，有点累，就不去了吧？”
“累什么累，年轻人，精力旺盛着呢！”孙慧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张表叔特意交代了，让你一定得去。他老是在朋友面前夸你，说你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现在出息了，正好带你去让他那些朋友见见，也让他长长脸。”
在父母眼里，她依旧是那个需要被带着“见世面”的小女孩。
李子园看着父母那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罢了，就当是陪陪他们吧。
“那好吧。”她点了点头。
见女儿答应，孙慧和李军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孙慧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园园，妈跟你说，你张表叔今天请的客人里，有一个可不一般。听说是个得道的高人，还是个‘大师’呢！能掐会算，还会画符驱邪，灵得很！你正好也去见识见识，别老是闷在学校里读书，都读傻了。”
李子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大师？
画符？
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