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停了。
石桌旁的树上,聒噪的知了似乎都被这句话噎住,齐齐失声。
李光明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姿势,像雕塑似的。
周围的几个系主任更是面面相觑,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烈日下暴晒太久,出现了集体幻听。
除了两三项……不敢打包票?
这潜台词是……剩下的那将近三十个项目,全是稳操胜券?!
“咕嘟。”
不知是谁咽了一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响亮。
李光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本能地想去摸苏诚的额头,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跑完步中暑,开始说胡话了。
“苏……苏诚啊。”
李光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干又涩,“孩子,军中无戏言!你知道那帮小鬼子派来的是什么人吗?那是职业选手!是参加过奥运会的怪物!还有,你……你刚才说的那两三项,是指什么?”
苏诚神色如常,仿佛没看到众人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态度严谨,认真的比划着。
“比如军事五项里的障碍游泳,它的规则里有一条‘转身触壁必须单手或双手同时’,如果裁判在高速动态下,硬要说我触壁瞬间指尖有零点几秒的先后,可能会判罚,导致成绩无效。”
“再比如跳水项目里的水下打捞,入水水花的大小,姿态的舒展度,这几项主观评分占比太重。我能保证捞得最快,但无法保证姿态最符合裁判的审美。”
“……”
说完,苏诚摊了摊手,语气平淡。
“凡是涉及到裁判主观打分权重的项目,都存在不可控的变数。毕竟人眼是有偏见的,尤其是当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你赢的时候。”
“但除了这些。”
苏诚眼帘微抬,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绝对自信。
“只要是靠秒表、卷尺、杠铃片来硬性判定的项目。”
“或者是像射击、格毒斗这种,能一枪打穿靶心、一拳把对手打崩在擂台上的项目。”
“我不认为,那些所谓的职业选手,能对我构成多大的威胁。”
静。
很安静。
李光明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大一新生。
年轻,挺拔,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没有声嘶力竭的豪言壮语,没有脸红脖子粗的赌咒发誓。
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是在说:太阳是从东边升起的,水是往低处流的,我拿牌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已经深入骨髓、化为本能的从容与霸气,让李光明心底那股荒谬感消散了不少。
“呼……”
李光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理智告诉他,一个人单挑一百多个不同项目的职业选手是天方夜谭。
但看着苏诚那双镇静的眼睛,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愿意信其三分。
“行……行吧。”
李光明用力拍了拍苏诚的肩膀。
“既然王校长这么认可你,你也有这个信心,学校就陪你疯一把!”
“这几天你就自由训练,需要什么器材,想吃什么营养小灶,直接跟后勤打报告,我特批!”
“只有一点!”
李光明猛地加重了语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绝对不要在比赛前受伤!那帮小鬼子阴得很,赛场上赢不了,难保不会在场外使绊子!”
“明白。”苏诚立正,敬礼。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李光明身旁的一位系主任终于缓过神来,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声问道:“校长,这……这真的能行吗?”
“那毕竟是三十多个项目啊!就算是铁打的超人也得累垮吧?他能拿个三四块奖牌,就已经能载入我校最强新生的史册,堪称传奇了。”
李光明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深深忧虑。
“我不知道。”
“这次来,是王校长让我确认他的状态。他现在很有自信,这是好事。”
李光明咬了咬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办公楼走去。
“不过,我得再上一道保险!必须上!”
……
副校长办公室。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却吹不散李光明内心的燥热。
他烦躁地扯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颈扣,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特供香烟,点燃后狠狠地猛吸了一大口。
青白色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那张写满焦虑的脸庞。
苏诚的自信是好事,但万一……万一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他李光明,国防科大学副校长,绝不能把学校、甚至国家的荣誉,全都压在一个十八岁孩子的肩膀上!
思考了片刻,他抓起桌上那台红色座机,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老李?”
听筒里传来一道浑厚、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自带回响,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对方正是一个月前,上头调来的新搭档。
现国防科大的正校长,王擎苍中将。
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应邀在南部战区指导一场机密演习。
“王……王将军,是我。”
李光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些,“没打扰您吧?”
“刚结束一场复盘会,正好歇会儿。”
王擎苍笑了笑,他何等敏锐,瞬间就听出了搭档语气里的不对劲,“怎么?我才离开学校一天,就有人翻天了?”
“听你这口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不是那帮兔崽子又给你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了?”
“要是惹祸就好了!”
李光明苦笑一声,将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把刚才得到的情报和自己的担忧,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日国这次,是铁了心要当着全世界的面,把我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他们临时征召了一整队的职业运动员,甚至还有几个是刚退役的奥运奖牌得主!这哪里是军校交流赛,这分明是把奥运会搬到咱们操场上了!”
“王将军,咱们是东道主,这次要是输得太难看,丢人是小,就怕对更高层面的政治博弈产生恶劣影响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后,传来王擎苍一声冰冷刺骨的哼声:“这帮杂碎,几十年了,还是这么喜欢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我想着……”李光明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老王,你路子野,面子也大,能不能跟体育总局那边打个招呼?哪怕临时协调几个省队的尖子生,过来挂个职也行啊!”
“或者……”
李光明把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从你的老娘家东部战区,直接请几个全能兵王过来?哪怕是借调几天,撑撑场面也好啊!咱们不能真让苏诚一个孩子,扛着炸药包往上冲啊!”
李光明觉得自己这个提议非常合理。
兵对兵,将对将。
既然对面不要脸,咱们也无需客气!
然而。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阵让李光明错愕的、极其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
王擎苍笑得很开心,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离谱的笑话。
“老李啊老李,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也犯糊涂了。”
李光明被笑得心里直发毛:“怎么?这事很难办?我也知道体育总局那边不好协调,毕竟全运会快到了,各省都把尖子苗子当眼珠子一样捂着……”
“不是难办。”
王擎苍止住笑意,语气变得玩味起来,“我是笑你啊,真是骑着麒麟找毛驴,有眼不识金镶玉!”
“什么意思?”李光明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你要找兵王?”王擎苍反问。
“对啊!这种强度的比赛,普通学员哪顶得住?必须得是那种见过血、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逼近人类极限的顶级兵王才行!”李光明理直气壮地吼道。
“那你还舍近求远干什么?”
王擎苍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严肃,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花岗岩雕刻而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绝对笃定。
“我不是说过么?苏诚,不就是吗?”
嗯?
“苏……苏诚?”
李光明一脸狐疑,“老王,你……你没开玩笑吧?我知道苏诚这孩子身体素质逆天,前不久还破了全军四百米障碍记录,也是烈士之后,根正苗红。但他毕竟才十八岁,才刚入校半个月啊!你拿他和那些在尸山血海里滚了七八年的特种兵王比?”
在李光明的认知里。
苏诚是英烈之后,享受全军的重点照料,是未来的科研之星,甚至很可能是未来的将星。
但现在,此时此刻,他只是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学生啊!
偶然破了一个障碍跑记录,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最多冲冲奖牌罢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夺金的,专业选手或者顶级兵王?
“这事怪我,忘记和你细说了。”
电话那头,王擎苍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关于苏诚的个人档案。
那些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中将看了都觉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的数据。
单兵战术动作评估,S+级。
全系枪械精通评估,S+级。
战场态势感知评估,S+级。
甚至在几次入校后的虚拟实战模拟中,这小子的数据,比起他在东部战区的兵王,还要恐怖数倍!
他王擎苍一度以为是机器出了BUG,怎么会有人天生就自带枪械和战术天赋……
不管多少次的观察和查阅资料,都证实苏诚在入伍前,的确是一张白纸。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他,就是天生的战争机器!
“老李。”
王擎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你只看到了他在学校操场上的表现。”
“你以为他破个记录,是拼尽全力的超常发挥?”
“不。”
王擎苍一字一顿,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字字凿进李光明的脑子深处。
“那不是超常发挥,那是他在……向下兼容!”
“如果不是怕吓坏你们这帮普通人,那小子的真实成绩,恐怕能把咱们学校那个百年校史馆,当场给炸了!”
李光明彻底僵住了。
向下……兼容?
怕……吓坏我们?
“至于你说的特种兵王……”王擎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与戏谑。
“如果把苏诚现在就扔进特种部队选拔营里。”
“你信不信,该哭爹喊娘的不是他。”
“而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兵王教官!”
“毫不夸张地说,苏诚现在的实战能力,哪怕放到全军大比武里,也是能争夺前五的怪物!”
“所以,老李,把心放回你那一百八十斤的肚子里。”
“日国人想玩职业的?”
“呵呵,那就让苏诚,好好给他们上一课,告诉他们……”
“什么叫,业余怪物的……降维打击!”
嘟——嘟——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李光明却依旧保持着手握听筒的姿势,僵在原地,久久没有放下。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燥热,反而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王擎苍那句振聋发聩的话在反复轰鸣——
“骑着麒麟找毛驴……原来,最强的神,一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李光明缓缓放下电话,踉跄地后退两步,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
他目光失焦地投向窗外,看向那栋普普通通的新生宿舍楼。
眼神复杂,震撼、荒谬。
他喃喃自语,“按道理,他王擎苍现在是校长,他断然不可能给自己挖坑。”
“苏诚……”
“他真的有这么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