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欣捂住了双眼。
她看不下去了。
太残忍了。
张玉抬起头来，眼神空茫。
谭欣缓缓放下双手，与她四目相对，泪水缓缓流下。
她想起自己一眼挑中那面鼓的时候，还用手拍了几下，回程途中，隔着包，也时不时的敲一敲。她雀跃的欣赏着这别样的鼓声时，却有一个残破的灵魂，在发出绝望的嘶吼。
自己与那些残杀张玉的人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裹了一张天真无知的遮羞布，以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被驯化已久的张玉，并不是在向她求救。
而是——
求饶！
“对不起。”
谭欣啜泣着不停道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哭泣声惊动了父母。
谭母推开门走进来，“欣欣，你怎么…”
剩下的话在看见蜷缩在地上的张玉后戛然而止，目光里的惊恐又在对上电脑屏幕里的步薇后渐渐平息。
“大师，这…”
步薇安抚道：“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谭欣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她抬起脸来，泪眼婆娑道：“可是，可是我伤害了她，我以为只是一个玩具，我还把她关在柜子里呜呜呜…”
心性柔软的女孩儿被负罪感淹没，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张玉有些无措。
她听不见，却能看见，也能感受到谭欣的情绪是因自己。
步薇对张玉说道：“你妹妹早已步入轮回，那一世的苦难只是她万世轮回中短暂的劫数，罪恶也已受到了审判。现在是新世纪，新时代，曾经被鲜血和白骨堆积起来的祭文早已粉碎，世上不会再有人皮鼓。”
张玉死寂的眼里迸出一丝光芒。
谭欣听见笔划过纸张沙沙的声音。
她擦干眼泪，看向笔记本。
“真的吗？”
“是的。”
步薇点头，继续用意念与她交流。
“所以，你该走了。”
张玉目光慢慢落到困了自己一百多年的那面鼓上，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本能的畏惧。想到曾经剥皮的痛苦，她到底还是收回了目光。
“谢谢。”
那两个字落下，笔啪嗒一声倒在桌上。
这一场跨越时代和阴阳的交流，结束了。
张玉闭上眼，周身泛起淡淡的白光，她在白光里渐渐消失。轮回路上没有人来迎接她，孤独与黑暗环绕，她的内心却充满光明与希望。
她遇到了真正的神明。
神明真的来解救她了。
谭欣看着张玉消失，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对着那个方向郑重鞠躬。
后来她把那面鼓葬了。
浩瀚的历史中没有张玉的名字，她存在的意义，只有祭祀。没有墓碑，无人悼念。
她是那段黑暗岁月无数被烙上祭品标签的女孩儿们的缩影。
她，她们不该泯灭于历史中。
她生而有名，死后也当有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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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卦结束，步薇关闭直播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白青晏。
她神情悲伤而怅惘。
步薇不由奇道：“怎么了？”
白青晏对于修炼和她一样执着，但凡在家基本都呆在阴湿的墓穴里，今天竟反常的来看她开直播，实在不能不让她意外。
白青晏沉默片刻，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来人间是为报恩。”
步薇嗯了声。
“冯成也曾救过你。”
白青晏嘴角蠕动，叹一声，“我修炼的第四百年已能化形，因一时好奇来到人间，恰逢帝王崩逝。我去了皇宫，听见女人的哭声。她们不是在哭帝王的崩逝，而是哭即将殉葬的自己。我才知道，原来人间帝王如此尊贵，生前手掌生杀大权，死后也不甘枕边寂寞。”
“在那之前，我以为人之恶，就是那些满山打猎的猎户。却没想到，人对于自己的同类，也从不手软，甚至更残忍。”
步薇没吭声。
算算时间，那应该是明太祖朱元璋。
白青晏也不需要她应和，不说步薇修行千年的阅历，单单她开直播这一年来，所见凡人之恶，已不知凡几。
“那些女孩子，全都是花样年华，最小的，才十四岁。帝王生前未曾有过恩幸，死后却要她殉葬。我看见她眼里全是惊恐，却只能哭，不敢说一个‘不’字。帝王谕令，抗旨者满门皆斩。有一个女孩儿要跑，被侍卫抓回来。那些太监，大抵是因为自己受过酷刑，也无法共情同是底层人的苦难。甚至于，他们眼中还有兴奋。”
“天地君亲师，皇帝的妃嫔，他们从不敢直视，只能卑躬屈膝，匍匐叩拜。而今，却能主宰这些贵人们的性命，如何不兴奋呢？”
白青晏说起这些，神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字里行间却能听出十分的厌倦和嘲弄。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那个女孩儿打翻了毒酒，哭喊着求饶。可手持利刃的加害者，岂会因她的示弱而心软？他们笑着，把杀人当做一种祭奠自己那可笑自尊的游戏。用白绫缠住那些女孩儿的脖子，欣赏着她们濒临死亡的模样。”
她从不知道，人会因为同类的死亡，而感到兴奋快慰。
那一刻白青晏只觉毛骨悚然，浑身血液瞬间凉透。
她化出原形，冲下去，扑倒那个狞笑的太监，将他的脸划伤，又凶狠的扑向其他人。
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大殿。
可惜她是妖，妖修仙道，就不能沾染人命。
她只能用自己妖的形态恐吓他们，然后将那些可怜的女子救走。
人是睚眦必报的物种。
侥幸从妖的利爪中逃脱的人，禀明了新帝，新帝寻来了道士。
她不敌，被活捉。
帝王震怒，要把她和那些胆敢逃走的先帝御嫔一起烧死。
她和那些女人一样，被当做了给帝王殉葬的祭品。
没能逃脱的女人们已经没了眼泪，只能绝望的等待赴死。
行刑的头一晚，一个小少年推开门，解开了困住她的铁链，“我知道你是好妖，你没杀人。可妖有妖道，凡人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你打破不了这个规则，就不要介入。今天我放你离开，切记，莫要再入凡尘。人性贪婪，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那个道士的徒弟，也是冯成业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