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北平城郊外,一处废弃的义庄。
残破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投下惨淡而诡异的光晕。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野兽。
锦衣卫千户裴纶一身利落的劲装,外罩深色披风,站在义庄残破的庭院中央。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凶戾!
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忙碌的手下。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淡淡霉腐的气息,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动作都给我利索点!”
裴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找到东西,立刻销毁,一根毛都不能留!”
“处理干净后,按计划把北元联络信函和兵器放进去。”
他身后,二十余名锦衣卫缇骑无声穿梭。
他们身着统一的暗色服饰,动作迅捷而肃整,如同精密的齿轮在协同运转。
没有人交谈,只有轻微的脚步声,箱笼开合的闷响,以及间或传来的确认位置的短促手势和眼神交流。
长期的训练与协作,让他们即便在黑暗中也能保持极高的效率,彼此配合默契,宛如一体。
翻查、传递、确认、安置伪证……
一切都在一种压抑的寂静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时,一名总旗快步走到裴纶身边,低声道:“大人,西边几个偏房和地窖都搜过了,没有发现。”
“东边还有几间库房和记录室,弟兄们正在重点排查。”
裴纶“嗯”了一声,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刀柄。
心中那股不安的躁动却愈发强烈!
焦拱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蓝玉大军已经镇压了反叛,正押着人证回返了。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必须赶在之前抹掉所有物证!
那些记录着真实工量,钱粮发放与克扣数额的账簿,是能直接钉死他们的铁证。
必须找到,必须毁掉!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些民夫。
那些他曾经视若蝼蚁的“泥腿子”。
他们竟然敢记录?
竟然还藏着这些东西?
一股混杂着轻蔑与暴戾的情绪涌上心头。
等处理完这些,那些被抓的领头闹事的,一个也别想活着到金陵!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仿佛已经看到那些人在刑求下哀嚎,最终“被自尽”的场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
“噗!”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响起。
庭院角落,一名正弯腰搜查一口破旧木箱的锦衣卫身体猛地一僵!
喉头赫然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他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黑暗深处,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
“敌袭!”
几乎在同时,另一名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小旗厉声示警,声音短促而尖锐,打破了死寂。
“结阵!”
“御敌!”
裴纶反应极快,瞳孔骤缩,瞬间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刀身在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他心中的不安瞬间化为实质的警兆。
有人来了。
是冲着账簿来的!
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没有丝毫慌乱,立刻放弃搜索,迅速向裴纶靠拢。
刀剑出鞘的声音连绵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他们背靠背,组成一个紧凑的圆形防御阵势!
刀锋一致向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他们的呼吸调整到一致的频率,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和配合度。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裴纶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义庄内回荡,试图引出敌人。
回应他的,是更多,更密集的破空声!!
“咻咻咻。”
“噗噗噗。”
从残破的屋顶,半塌的墙头,甚至地面的杂草丛中,飞射出无数细小的黑影。
是弩箭!
而且是特制的,发射时声响极小的手弩!!
“举盾!”
裴纶再次下令。
几名锦衣卫立刻从背后取下小巧的圆盾,护住要害。
然而,弩箭来得太快太刁钻,依旧有两名外围的锦衣卫被射中大腿和手臂,闷哼一声,动作顿时迟滞,但阵型依旧未乱。
“好精准的弩箭!”
“好狠辣的手段!”
裴纶心中凛然!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目的明确。
杀人灭口!!
黑暗中,一道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们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正是东厂的高手!
人数不多,大约十余人。
但个个气息内敛,行动间如同狸猫,悄无声息!
他们手中握着各式奇门兵刃。
细长的刺剑。
带倒钩的短刃。
甚至是罕见的链镖……
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光泽。
而为首一人,身形瘦削,眼神如同万年寒冰,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
他轻轻一挥手。
没有喊杀声,这些东厂番子如同离弦之箭,悍然扑向锦衣卫的防御圈!
他们的动作迅捷如电,招式狠辣刁钻,专攻咽喉、心口、下阴等要害,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铛。”
“铛。”
“铛。”
“铛。”
兵刃交击的声音瞬间爆响!!
火星在黑暗中四溅!!
一名番子手持链镖,毒蛇般缠向一名锦衣卫的脖颈。
那锦衣卫反应极快,绣春刀向上疾撩,试图斩断锁链。
却不料,另一名番子如同鬼影般从侧面切入,手中短刃直刺其肋下。
锦衣卫勉强闪避,链镖却已趁机收紧,虽然未能致命,但也让他呼吸一窒,动作慢了半拍。
旁边同伴立刻挥刀救援,逼退使短刃的番子,配合默契。
另一处,三名东厂番子围攻两名背靠背的锦衣卫。
刀光剑影交错!
一名锦衣卫刀法凌厉,格开正面劈砍,反手一刀划破了一名番子的肩头,带出一溜血花。
那番子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依旧冰冷,攻势反而更加狂猛。
另一名锦衣卫则专注于防守,格挡开从侧面和背后袭来的致命攻击。
刀盾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裴纶更是被三名武功最高的东厂番子重点照顾!
他怒吼一声,绣春刀舞得泼水不进,刀风呼啸,蕴含着沙场悍将特有的惨烈杀气。
“狂沙刀法”施展开来,刀光如同沙漠中的风暴,席卷向敌人。
一名番子试图硬接,手中弯刀与绣春刀相撞,竟被震得虎口崩裂,弯刀险些脱手!
另外两人见状,立刻改变策略,一左一右,如同附骨之疽般缠斗。
利用灵活的身法和诡异的招式,专门攻击裴纶的下盘和视线死角。
“妈的!”
“这帮是什么人?!”
裴纶心中又惊又怒。
他自诩武功高强,手下缇骑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配合无间。
可这些黑衣人,个体武功或许并不比他强太多,但那股子漠视生死,只为达成目的的狠辣劲头。
以及彼此间那种不需要言语的诡异默契。
竟让他们在人数劣势下,反而隐隐占据了上风!
他们不像是在战斗,更像是在执行一场冷酷的屠宰!
一名锦衣卫总旗抓住机会,一刀劈向一名番子的面门!
那番子竟不闪不避,任由钢刀劈入肩胛骨,同时手中淬毒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了总旗的心窝。
两人几乎同时倒地,黑衣人眼中直到最后都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以命换命?!”
裴纶看得眼角直跳,心底寒气直冒!!
这根本不是寻常的江湖人士!
这是……死士。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
锦衣卫凭借精良的装备,严整的阵型和彼此间深厚的信任与配合,顽强抵抗。
他们刀法狠辣,彼此呼应,往往一人遇险,立刻有同伴舍身救援。
一名缇骑被链镖扫中小腿,踉跄后退。
立刻有两名同袍抢上前,双刀齐出,将追击的黑衣人逼退!
而东厂番子则展现出另一种恐怖!
他们仿佛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受伤甚至残肢都无法让他们退缩。
一名番子手臂被齐肩斩断,鲜血狂喷,他却用剩下的独臂死死抱住一名锦衣卫的腰,为同伴创造必杀的机会。
另一名番子喉咙被划开,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却依然瞪着死鱼般的眼睛,将手中的毒蒺藜洒向最近的敌人。
惨叫声、兵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喘息……
不断在黑暗中响起!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地面上很快便躺倒了十余具尸体。
有锦衣卫的。
也有东厂番子的。
裴纶越打越是心惊!
他肩头被一名番子的刺剑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火辣辣地疼。
他带来的手下已经折损了近一半。
而对方虽然也死了几人,但剩下的攻势反而更加疯狂!
他们武功高强,配合默契,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不能恋战!”
裴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必须突围,必须把消息传回去。
他猛地一声暴喝,绣春刀势大力沉地劈向正面的番子,逼得对方后撤半步,随即对身边仅存的七八名手下吼道:
“向我靠拢!”
“交替掩护,撤!”
残余的锦衣卫闻言,立刻收缩阵型,且战且退,试图向义庄门口移动。
那名领头的东厂档头,眼神依旧冰寒,仿佛同伴的死亡和眼前的厮杀与他毫无关系。
他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剩下的五六名东厂番子攻势骤然再变!
他们完全放弃了防御,如同疯虎般扑上,用身体硬抗锦衣卫的刀锋,只为给同伴创造一击必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