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间。
北平城内外,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罩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连市井的喧嚣都似乎比往日低沉了几分。
明面上。
一场针对“北元细作”与“在逃要犯”的大索全面铺开!
手持令箭的官兵和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频繁出现在城门、要道、客栈、码头……
城门处的盘查,变得异常严格。
每一个出入之人,无论衣着贵贱,都要被反复询问籍贯、来处、去向。
行囊被仔细翻检。
稍有可疑,便被带到一旁详细登记,甚至扣留!
通往塞外的几条主要驿道上,更是增设了数道关卡。
披甲持锐的兵士,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车马行人,气氛肃杀!
“都仔细着点!”
“上头有令,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一名守城门官按着腰刀,声音沙哑地对手下兵卒喝道。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旁边那几个看似低调,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便装男子——
那是东宫派来协助监督的人。
而这群人,虽然都是太监,但武功高强,几乎全部都是太子殿下培养的亲信死士!
而此时的城内,锦衣卫的缇骑们更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被要求配合清查,但行动处处受限。
往日里那些心照不宣的隐秘据点,联络方式,似乎都暴露在了一双无形的眼睛之下。
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
而他们,昔日的天子鹰犬,如今却成了被驱策,甚至被怀疑的对象!
一种憋屈和不安的情绪在锦衣卫内部蔓延……
“自己人查自己人?”
一名年轻些的缇骑忍不住低声抱怨。
然而,这明面上雷声大雨点也大的搜捕,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障眼法。
真正的猎杀,潜藏在更深,更暗的阴影之中。
在喧闹的集市,新增了不少推着独轮车叫卖杂货的货郎。
他们的眼神,不像寻常商贩那般热络,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不经意间扫过每一个路人的面容,步伐甚至衣角的磨损。
他们的车上,或许就藏着淬毒的短刃或小巧的劲弩。
在通往各处的官道旁,新开了几家简陋的茶摊。
摊主是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默默地烧水,递茶。
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南来北往旅人交谈中的每一个字眼,尤其是关于“北边”“出路”“盘缠”之类的词汇。
就连那些在码头扛包的苦力中,也混入了一些生面孔。
他们力气不小,却似乎对工钱不那么计较。
更专注于倾听力夫们休息时的闲聊,打探着是否有陌生面孔,出手阔绰的老爷,需要雇人搬运特殊的行李,或者打听北出的路径。
这些,都是东厂的番子!!
他们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江河,利用各种身份伪装,编织成一张更加细密,无孔不入的暗网。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焦拱。
而裴纶已身死的消息,则被控制在了东厂的情报网内,暂时还未外泄。
这也是一种,至少能迷惑锦衣卫里那些曾受过焦拱和裴纶恩惠的耳目的方法。
如果让他们得知裴纶已死,恐怕会化整为零,想尽办法四散逃亡,从而打草惊蛇,让焦拱更加警惕。
如此一来,后续的处理就会麻烦许多。
此刻。
一名扮作行商,带着几个伙计的东厂档头,坐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房间里。
窗户开着一道缝,他能看到楼下街角那个伪装成乞丐的番子发出的安全信号。
他面前摊开着一张简陋的北平城及周边地形草图,上面用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标注着已经排查和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
“档头,西城和北城的几个暗窑,赌档都查过了,没有发现。”
一名扮作伙计的番子低声禀报:“焦拱是老锦衣卫,反侦察能力极强,这些明面上的藏身点,他恐怕不会去。”
档头面无表情,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北平城西北方向,一片标记着废弃村落和丘陵的地带。
“他贪了那么多钱粮,想要逃出生天,必然需要大量盘缠,而且绝不会信任任何人。”
“他之前负责监管新都营造,对城外的地形,尤其是那些废弃的,便于藏匿物资和人员的地方,了如指掌。”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重点,放在城外。”
“尤其是那些看似荒芜,实则可能有密道,地窖或者早年废弃军堡的地方。”
“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留意任何不寻常的痕迹——”
“比如近期有人活动的迹象,却不见炊烟。”
“比如荒废的井口有新的绳痕。”
“比如夜里有不正常的鸟雀惊飞……”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
暗流涌动得更加急促!
……
又过了两日。
黄昏时分,夕阳如同熔金,将废弃村落断壁残垣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名扮作采药人的东厂番子,背着药篓,步履蹒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他的目光看似在搜寻着石缝间的草药,实则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当他经过一片半塌的土墙时,脚步微微一顿!
墙根的杂草有被轻微踩踏的痕迹,不像是野兽所为,更像是有人刻意掩饰路径。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却在拐过山坳后,迅速在一棵老槐树的树皮上,用指甲划下了一个极隐蔽的标记。
另一个方向。
一名樵夫扛着柴禾,停在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边喝水。
他注意到溪流对岸的泥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指向一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
那脚印的深浅和步幅,不像寻常猎户或樵夫。
这些零碎的,看似不起眼的信息,通过特定的方式和渠道,被迅速汇集到那名坐镇客栈的东厂档头面前。
夜色渐深。
客栈房间内,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
档头将各方汇集来的信息在脑海中飞速拼接、过滤。
废弃村落,踩踏的杂草,隐秘的山洞,不寻常的脚印……
再加上对焦拱心理的揣测——
他不敢信任任何人,只能依靠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寻找最隐蔽,也最方便随时转移的藏身之处……
一个可能的地点,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位于西北方向三十里外,那片丘陵深处,一个前朝废弃的,据说有地下密道的烽火台!
就在这时。
房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浑身带着夜露寒气的番子闪身而入,他扮作更夫,眼神却亮得惊人!
“档头,有发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们在黑水峪那边的一个废弃土地庙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半截被踩碎,却依旧能看出是上等糯米糕的碎屑。
在这荒郊野岭,出现这种精细的食物,本身就极不寻常!
“还有,”那番子补充道,“庙后草丛里,有新鲜的马粪,已经干了,但不会超过两天。”
“我们的人摸进去看了,庙里的神像后面,有临时歇息的痕迹,角落里还找到了一小截……飞鱼服内衬的线头!”
档头的眼中,瞬间爆射出如同实质般的寒光!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焦拱极其狡猾。
他可能不止一个藏身点。
但黑水峪土地庙,绝对是他近期停留过,甚至可能还在使用的地点!
他猛地站起身,油灯的光晕将他脸上那道自眉骨到下颌的伤疤映照得如同蜈蚣,更添几分狰狞。
“传令!”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决绝的杀意,“所有能动的人手,立刻向黑水峪方向秘密集结!”
“封锁所有可能通往那里的山路,小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