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成了苏太傅。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每日清晨,他不再去那个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经略司,而是乘坐一顶青布小轿,晃晃悠悠地进入东宫。
皇太女李沐雪,如今已经换上了象征储君身份的明黄色宫装。她不再是那个跟在苏云身后,满眼只有剑的黑衣少女,而是大周未来的主人。
苏云的工作,就是每天陪她半个时辰。
“太傅,今天还讲《山海经》吗?那个长着九个脑袋的怪蛇,后来怎么样了?”皇太女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手里还捏着一块桂花糕。
“今天不讲怪蛇。”苏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今天,我们讲讲从咱们脚下的京城,到最西边的玉门关,一路上会看到什么样的人,吃到什么样的东西。”
他讲的不是帝王心术,也不是四书五经。
他讲山川河流,讲风土人情,讲北境的牧民如何追逐水草,讲江南的女子如何采莲织布。
皇太女听得入了迷,手里的桂花糕都忘了吃。
半个时辰后,苏云离开东宫,便一头扎进翰林院最深处的藏书阁。
这里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故纸堆,除了几个负责整理的老学究,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
苏云就像一条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他一本一本地翻阅着那些无人问津的郡县志、水利考、甚至是前朝的野史杂闻。
他看书看得很快,手指拂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与世无争,沉浸在学问里的老学究。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苏云正在藏书阁的角落里,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一本前朝的《两京水道图》。
不远处,几个新晋的御史台言官,正围在一起,高声阔论。
“听说了吗?咱们这位苏太傅,如今可是清闲得很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御史,故意拔高了嗓门,眼神还不住地往苏云这边瞟。
“何止是清闲,”另一个胖些的接话道,“我看是无所事事,尸位素餐!想当初,在经略司何等威风,如今还不是只能躲在这里看些没用的闲书?”
“嘘,小声点,人家好歹也是太傅。”
“太傅又如何?一个没了牙的老虎,还能咬人不成?依我看,陛下圣明,早就看穿了他那点收拢民心、割据一方的心思!如今这般,才是朝廷幸事,天下幸事!”
讥讽的笑声,在安静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云头也没抬,手指翻过一页书。
那几个言官见他没反应,胆子更大了,说话也越发不堪。
直到一刻钟后,苏云才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
他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然后,迈开步子,朝着那几名言官走了过去。
那几人见他过来,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几分警惕。
“苏……苏太傅。”为首的那个尖嘴猴腮的御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几位大人,聊得很开心啊。”苏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见。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朝中趣闻。”
“哦?”苏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言官的身上,“方才听这位大人说,本官如今尸位素餐,是朝廷幸事?”
那言官脸色一白,没想到苏云会当面点破,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人说的是。”苏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本官如今确实清闲,身无长物,唯一还算熟悉的,也就是江南经略司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了。”
他话锋一转,看着那言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听闻大人在御史台,专司核查钱粮账目,乃是国朝有名的算学大家。本官这里,倒有个不情之请。”
那言官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如,由本官向陛下上道折子,举荐大人出任‘江南经略司账目特派核查使’,将江南新政以来的所有账目,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如何?”
“轰”的一声,那言官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
去查江南的账?
去查苏云亲手建立起来的那个,如同铁桶一般的账目体系?
那不是去查账,那是去送死!
苏云仿佛没看到他煞白的脸色,继续微笑着补充道。
“大人放心,此事由本官一力举荐。若能从那两千多万两的查抄款,和后续数百万两的税款里,查出半分差池……”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本官,甘愿与大人,同罪。”
“扑通!”
那名言官,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敢……下官不敢……”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还请苏太傅恕罪!”
另外几名言官,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躬身作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云笑了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那本《两京水道图》,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此事之后,翰林院里,再无人敢当面议论苏云的是非。
他这个“太傅”的身份,仿佛成了一层最好的保护色,隔绝了所有明面上的纷扰。
而这,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和便利。
他利用太傅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身份,让沈策手下的天策府暗桩,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绘制了一份皇城最新的地下水利和密道分布图。
这一次,他特别标注了所有通往前朝旧址,尤其是冷宫周边的路线。
一个深夜,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徐耀祖行色匆匆地从侧门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人,江南那边,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苏云点了点头,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这是新提拔上来的那些人的名单。”
徐耀祖接过,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江南新上任的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
“告诉他们,安心做事,不必理会京城的风雨。”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们的乌纱帽,只要差事办得好,就没人摘得掉。”
“是!”
“另外,”苏云敲了敲桌子,“让皇家钱庄,开始悄悄吸纳北境和西域的游资。不用多,先从那些往来的皮货商、药材商入手。记住,只吸纳,不外放。”
徐耀祖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这是要将那只看不见的金融之手,伸向更远的地方。
送走徐耀祖,苏云重新在书房里,摊开了那张新的皇宫地图。
他又取出一张纸,上面,是那枚从鬼愁岛密室中找到的,“前朝禁卫”令牌的拓本。
他的手指,蘸着墨,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最终,用笔,在地图的三个位置,重重地画上了圈。
皇陵。
天库旧址。
还有一个早已被彻底废弃,甚至在许多地图上都已经被抹去的前朝“观星台”遗址。
这三点,连成一线,仿佛指向一个被尘封了数百年的秘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头鹰叫声。
是天策府的紧急密信。
苏云推开窗,一只信鸽落在他手臂上。
他解下鸽腿上的小竹筒,倒出一卷细细的丝帛。
信,是李沐雪从江南寄来的。
上面,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寥寥一句话。
“林婉疯了。”
“她总说,井下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