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京城那天,整座城市都疯了。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放着鞭炮,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
酒楼茶肆里,说书先生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里,苏云都被描绘成了文曲星下凡,武财神转世。
更有甚者,一群城南的士绅商贾,已经凑了银子,准备在德胜门外,给苏云立一座生祠。
首辅府里,徐耀祖跑得满头大汗,冲进书房,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大人!大人!您听说了吗?外面……外面都在传,要给您立生祠!活人的祠堂啊!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苏云正坐在棋盘前,慢条斯理地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枚白子。
他没抬头,只是盯着棋盘,淡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徐耀祖被问得一愣,“所以您现在就是大周的活圣人!这声望,简直……简直了!”
苏云落下棋子,打断了一片黑子的气。
“声望这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徐耀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
“百姓的爱戴,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他们能把你捧上神坛,明天就能把你踩进泥里。”苏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跑出去告诉他们,我准备加税,你看他们还给不给我立祠堂。”
徐耀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啪!”
一声脆响。
女帝最喜欢的那方暖玉如意,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李公公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
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生祠……好一个生祠!”女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李公公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
“他灭了赵括,朕可以赏他。他平了西域,朕可以封他。可这民心,朕要怎么赏?朕拿什么封?”
李公公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息怒,苏大人他……他或许并无此意。”
“他有没有意,不重要。”女帝转过身,目光冷得像冰,“重要的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觉得他该有这个意。”
她坐回龙椅,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这头猛虎,已经大到连朕的笼子,都快关不住了。”
李公公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陛下,杀,是杀不得的。天下人看着呢,这一刀下去,寒的是天下读书人的心。”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公公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陛下,杀人,何须用刀?捧,也能杀人。把他捧得高高的,高到天上去。那样,他摔下来的时候,才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女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苏云称病了。
在捷报传回京城的第三天,他便以“心力交瘁,旧疾复发”为由,谢绝了一切访客,连早朝都不去了。
徐耀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大人,这节骨眼上,您怎么能称病呢?外面那些言官正愁抓不到您的把柄,您这不是把机会送到他们手上吗?”
苏云正悠闲地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笑道:“我不给他们递个枕头,他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他放下水壶,对旁边的沈策吩咐道:“去,找几个嘴巴不严的,往外透点风声。”
沈策垂首:“大人请吩咐。”
“就说,苏太傅此次西征,劳苦功高,但陛下赏赐迟迟未下,心中颇有怨言。在府里喝多了,摔了几个杯子,还说……说陛下赏的那些金银绸缎,不够他塞牙缝的。”
“啊?”徐耀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大人,这……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这就叫‘自污’。”苏云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我把自己弄得一身泥点子,别人才不会觉得我干净得晃眼。我不给自己身上添点人间的烟火气,咱们那位陛下,怎么好意思对我这个‘完人’下手?”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这叫什么?这叫我主动给她递个台阶下。不然,她站那么高,多尴尬啊。”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大人的操作,实在是太高端,他有点跟不上。
果然,风声放出去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了口谕。
李公公亲自带人来的,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陛下口谕,苏太傅劳苦功高,佑我大周,特于三日后,在太和殿设庆功大宴,届时百官同贺,陛下将当众宣读封赏。苏太傅务必按时出席,不可再托病推辞了。”
口谕念完,李公公又凑上来,压低声音道:“苏大人,恭喜了,贺喜了。咱家提前给您透个底,陛下这次,可是准备了天大的恩赏呢。”
送走李公公,徐耀祖拿着那份明黄的口谕,激动得手都在抖。
“大人!太和殿庆功宴!当众封赏!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彼时,苏云正在吃火锅。
他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毛肚,在香油蒜泥里滚了一圈,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庆功宴?”他哈出一口白气,又夹起一块黄喉,“这分明是鸿门宴。这块肉啊,看着肥,吃下去,怕是不好消化。”
京城里的流言,也随着庆功宴的消息,愈演愈烈。
有说女帝要恢复丞相之位,让苏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更有甚者,说女帝感念苏云再造江山之功,要破例封他一个异姓王。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听闻此事,连夜回家写折子,洋洋洒洒数千言,准备在宴会上死谏,唾沫星子都备好了,主题就一个:祖宗之法不可变,异姓绝不能封王!
庆功宴前夜。
首辅府书房,灯火亮到半夜。
苏云在见沈策。
“退路都安排好了?”苏云指着桌上摊开的京城舆图。
那上面,不仅有城防卫所,还详细标注了每一条运河的走向和官道的驿站。
“按您的吩咐,扬州、苏州、泉州三地的皇家钱庄,都已经准备好了三百万两的现银,随时可以调用。林家的船队,也已经停在通州码头待命。”沈策回答。
苏云的手指,顺着大运河的路线,一路滑到江南。
“很好。”他笑了笑,“万一这官真的不好当了,咱们就南下,去当大周最大的‘包工头’,修桥铺路,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沈策的嘴角,难得地动了动。
送走沈策,苏云回到卧房,让下人取来了明天赴宴要穿的官服。
他没选那件新做的麒麟补子朝服,而是挑了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
他特意在镜子前比了比,这件袍子稍微有些宽大,穿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再配上他这几天故意没休息好,熬出来的黑眼圈,活脱脱一个为国事操劳过度,都快累脱形的憔悴功臣。
苏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
“论这演戏的本事,便是戏班里的头牌名角,怕也比不上我这两下子。”
他理了理衣领,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表情。
“明天这场戏,排场这么大,可得走心点。”
“哭,得哭得惨一点,谢恩,也得谢得真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