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殊随口提:“来时问过几人,都口称未见过沈郎君,我还有些起疑,他会不会不在清同苑?”
她人生地不熟,若一间一间地敲问,非但惊扰其他客人,还会惊动沈玉絜。
连衡心下明了。
“今日我曾偶遇沈玉絜,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姑母若是信我,可愿随我而去?”
连殊淡淡嗯声,随他再向别处寻去。
清同苑高层,不同于下方的喧杂,来者非富即贵。
一门之隔,连殊静听着房内的动静,时高时低,偶尔传出奇怪的响动。
连衡目力甚好,耳力不济,而连殊恰与他相反。他听不明其中的热闹,而她仔细辨认,男人多,女人少,伴着流转弦音,靡靡乱响。
“你敢诓我?!”
“公子又输了……”
“郁照在哪里?说!”
“等公子赢了便晓得了。”
“你们若不说,我现在就走……”
“……”
室内,帘栊后走出一道娉婷人影,身如扶风杨柳,色若春晓之花,一张口,胜似莺啼燕唱,妙音天成。
她咬唇:“沈郎君,奴家名唤玉照。”
沈玉絜端看此女,怀抱琵琶,妖妖调调,除了名字的字音相同,再无哪处和郁照有关。
郁照人间蒸发一般,留他一人苦寻。
有关她的一星点的线索,沈玉絜都不肯放过。
沈氏家教甚严,清同苑这种乌烟瘴气地,他往前是从不主动来的。
沈玉絜气郁,平日里端的什么温润荡然无存,茶盏猛然掷出,泼了一桌、瓷片碎裂飞溅。
而被瞪看的娼女则是轻呼着后退了,尤恐被贵人迁怒。
沈玉絜的声音不算高,透过门墙刺入她耳中,也只剩那个名字最清晰。
沈玉絜满心满眼满口满脑全是郁照。
郁照失踪。
便更成其心上月痕,而活人向来是争不过逝者。
广传郁照已经身死,可她的亲眷和沈玉絜都不相信。
连衡问道:“姑母,可有听清室中人声?”
连殊抚鬓修容,口吻冷淡:“在里面。”
“姑母可要入内?”
连殊推了推门,纹丝未动,瞥了眼连衡。
他道:“姑母莫急,我唤小僮来打开。”
“客人的茶室,玉奴说开便能开吗?还是说,你还有什么不为我知的倚仗?”连殊仰着脸,神态却是审视的。
王兄对这个长子管束甚少,哪里清楚他有没有背着长辈们与狐朋狗友勾搭。
她是姑母,即便不喜,也该表示对他的关切。
连衡一笑带过,言辞狡猾,少年狐狸一样的漂亮、谄媚,口口声声说:“姑母可是亲封的郡主,姑母不就是我的倚仗吗?”
不多时,小僮便碎步跑来,先小心望他一眼,而后对连殊问安,立刻为两位贵人开门。
时下的门锁由专擅机扩的墨家后人改造过,里外皆能闭合也能打开,小僮既开了门很快退下,绝不干涉贵人的行动。
连殊入室时,见了那样一副场景:桌上茶酒相伴,摆放着几件赌具,娼女拨唱,而沈玉絜正近近躺靠,俨然似醉卧美人膝。他面颊添妆几分酡红,襟口微微敞露,现出小片白肤,是世家子的养尊处优。
沈玉絜手脚被缚,却也捺不住疾走之意,为牵制其行动,便有两人跪压住他双脚。
连殊止步于三尺开外,狐疑出声:“五石散?”
当是恒久之前的某朝,以此作风雅么?
除却沈玉絜,在坐之人皆是生面孔,那娼女也并非他心仪的郁照。
“文瑶郡主?”赌桌上另一人木木地站起,表情难看。
沈玉絜闻声望来,则见了亲自来捉奸的未婚妻,而他还稀里糊涂靠在娼女膝上。
“郡、郡主!”弦音骤断。
盛京无人不知沈二郎与文瑶郡主是御赐之婚,天造地设的一双玉人。
娼女受人指使侮辱沈玉絜,可面对眼前这位也心有畏惧。
连殊默了半晌,才剜挑道:“怎么不打盆水来给沈郎君消消热意,你们叫人这样困着他,是成心折磨他吗?”
沈玉絜,怎么被人设局坑害了呢?而来向她密告通奸的人,岂不是也存心把她一同拖入局中?
连殊环视下来,茶室宽敞,约有十余人。
那群人被一双姑侄杀得措不及防,沈玉絜被人抓了现行,满口喊冤,羞愤交加。
连殊走到他面前,眼珠一转不转盯着娼女,吐字温和:“下去吧,以免误伤女郎。”
娼女推开沈玉絜,对她千恩万谢,才刚起身逃走,便被一声称得上响亮的掴声镇住。
再回头看,沈玉絜已颓然倒地,脸颊高高肿起红到滴血。
“沈郎君,清醒了么?”连殊谈吐疏而不漏,言行举止皆有根据,她道,“郎君既沾嫖赌,我实在痛心,相识一场,替沈氏的长辈们管教一二,可有僭越?”
沈玉絜怔忪地仰视着女郎,是他的未婚妻子,也是尊贵的文瑶郡主,姣好的面容匿在暗色下,眸中似倾洒碎金,清傲却熟悉。
像谁呢……?
他一时半刻混沌了,反而大言不惭对她的装扮指点起来:“你现在的打扮……东施效颦……”
连殊螓首微垂,语调轻快。
“闭嘴,你这贱人。”
旁人听不明晰,而沈玉絜却挣扎起来,他就着仰躺的姿势,望见连殊背后的颀长衣影,艳冶如妖的少年,笑意总不达眼底。
“姑母,你那一尺,会不会打得有些重了?要是破了相,成婚那日怎么向众宾客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