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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算账(二)

    郁照的嗓音并不大,却说不出的尖利,那声诘问逼得江扬在脑子里疯狂构思回话。

    “回、回郡主……这是江家家事,仆不敢搬到郡主耳根吵扰。”

    郁照又是那喜怒无常的样,面色骤寒:“让你说。”

    江扬理不清她今日因何发难。

    “阿宓她毕竟是江家人,她眼瞎心盲,偏要带着郁照那丧门星留在江家。既然她们母女一心,仆等自然不敢让她们过得太称心……”他一时胆颤,又因为郁照没有赐座,顺势就跪下去讨饶了。

    “再者……仆等并非不知前因后果,如今郁照失踪身亡,已经与江家毫无牵扯,还望郡主莫要再与江家计较了。”

    没意思,怎么不说些她不知道的?

    江扬认不得,他唾骂的“丧门星”就在眼前,视他如死物。

    她极享受这样面对面不相识时的刁难。

    郁照柳眉一扬,怪笑道:“那便说说,这两月,你们是如何让江宓不称心的?”

    江扬头埋得极低,喘匀了一口气,方答:“阿宓生性柔婉,并不介意与府中老奴同吃同住……”

    他缓缓罗列他们对江宓做的事,还不忘粉饰用心。说什么“生性柔婉”,不就是温顺好欺?又说什么“与奴仆同吃住”,那就是用待下人的法子对她。更不提什么久病不医,放任恶化……

    郁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抿笑时唇角高扬着,似甚喜。

    她话音重重,道了个“好”字。

    江扬才松了松气,一股温凉的茶汤泼洒了他半面,顺着轮廓崎岖地滑落,他不明所以,十分震惊地望向上位者。

    “你们的手段,真是不逊于本郡主啊。尤其是在虐亲一事上,倒是我该向你们讨教讨教。”郁照微笑着,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

    江扬骇得僵硬,呼吸都放低,心里叫苦不迭。

    她这是又要唱哪处?

    又静了一阵,郁照命府婢下去烹新茶,江扬趁着她不注意的间隙,才敢抹抹脸上的水痕。

    孰料,郁照剜过来一眼:“让你动了吗?”

    江扬抿紧了嘴,一字不发。

    “郡主,您要的茶。”婢女低眉顺目走入。

    郁照站起来迈向中年男子,指尖捏着一枚白瓷杯,搁置在他头顶。

    在江扬诧异地仰眼时,茶壶里的沸水拉成一线,倾入杯盏中,郁照盈盈一笑:“没用的东西。”

    “啊……郡主、郡主需要仆做什么?”江扬撑不住求饶谄媚。

    “十日内,将江宓赶出江家,本郡主便高抬贵手;若是不能,你也不难猜到,与我、与我王兄作对的下场。”

    茶杯注满,江扬很快感受到滚烫在头皮顶端绽开,何尝不是酷刑。

    “你敢动,这沸水,自然会淌出来,烫熟你的皮。”郁照俯身时劝告。

    江扬忙应下,表情已狰狞:“是……是是,仆晓得了仆晓得了!”

    郁照继续在他面前踱步,思索片刻后又提了要求:“啊……但是本郡主不想让她死,她一死,去和她养女地府团聚,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扬读懂她的恶毒,可眼下这处境,他只能顺从。

    清风入堂,忽冷了一阵让江扬打哆嗦。

    “阿织,赏茶。”

    “等他喝完这一壶,就送客。”

    郁照抛下这一句,姿态清娴地离了客堂,徒留江扬和阿织面对面,各自胆颤。

    阿织默念:这就是郡主说的赏赐,江家四郎要怪也只能怪自个儿时运不济,撞到了郡主不虞时。

    不多时,客堂中爆发出惊人的凄叫,郁照头也不回。

    呵,这才哪儿到哪儿。

    一群唯利是图、冷心冷肺的东西,总妄想拆散她与她阿娘?

    把她当丧门星,且罪责连坐到阿娘身上?

    好极了。

    所以总要教会他们什么叫因果,什么叫报应不爽。

    上一个受了果报的人这几日略显疯癫,郁照还需多费些心力去探看。

    幽幽暗室,郁照提灯前往,昏黄光亮照清墙面上的斑驳,尤其是女人背靠的那一面,枯褐的色泽、腥臭的气息,佐证着她的绝望与蹩脚反抗。

    或许是在黑暗中疯了太久,郁照带着光亮来见时,她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奴颜挽留。

    郁照端得慈眉善目,容色悯然。药箱子和灯都放在一边,她亲自捧起连殊的手,轻吹了一口,为她缓解伤痛。

    “郡主,怎么又这样自伤?”她淡笑,“你这样……”

    “是死不成的。”

    她也明白连殊是何等的不甘,又多么的惜命。

    蓬蓬枯草,是连殊的席与被,也是她的发。她眸子里布满血线,意识清醒,可在独处幽暗时,想的事做的事都是糊涂的。

    连殊想要咬死她,所以紧紧盯着那白皙的咽喉。

    而郁照只需要后退一步,就足以自保。

    这人脖子上拴了链子,居然真的当起狗,会咬人了。

    哑巴不会说话,咬人却疼,所以郁照敲了她几粒牙齿,交给连衡。

    昔日娇姿,牙尖嘴利,而今耻辱到连嘴都不敢张开,只因会显露出口中空洞,形同七旬老妪。

    郁照再怎样对她诉说、劝诫,都没有回音。

    “郡主,做你真好啊。”

    “顾忌少了,仇人多了,他们又是敢怒不敢言。”

    “别再苦恼了,我与郡主如今是一损俱损,我若是不好,那郡主就只能在这里默默无声地死去,死前都挣不开这条铁链。”

    说着,郁照碰了碰垂在地上的链子,琅琅脆响。

    郁照为她擦净血垢,污痕下的皮肉已经被摩擦得不成样子。郁照践行医者的本分,为她涂药包扎,并嘱托她:“郡主,不能碰水,不能撕开……有一段时日会很难受,你要学会忍耐。”

    学会忍耐,是连殊教她的第一课。

    郁照喂她喝了点水,盯着她用饭,笑靥和软。

    连殊在这样的注视下心神紧绷,狼吞虎咽时还能听见郁照说“慢些”。

    “我走了,郡主,明日再见吧。”郁照拍拍手就要走。

    这里的残局,会有连衡指派到她身边的盲婢收拾。

    连殊呜呜地摇头,双目蓄泪,竟然跪趴下去抱住医者的腿。

    薄光下,她只能望见郁照森然的睨视,连殊吃了一惊,自觉放手。

    郁照足底踩着指骨离去,消失在暗色下,连殊抻长了脖子,只感受到颈间的拉拽和压迫。

    是郁照为她精心设计的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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