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的盛夏,炽热的阳光炙烤着鲁西南略显龟裂的土地。一支庞大的队伍,却以惊人的速度在这片平原与丘陵间向南挺进。这是晋冀鲁豫野战军主力,正执行着中央军委一项石破天惊的战略决策——千里跃进大别山!
谢文渊走在这支钢铁洪流中,作为纵队参谋长,他比普通战士更清楚此行的战略意义与巨大风险。部队已经完全轻装,除了必要的武器弹药和数日口粮,一切坛坛罐罐都被坚决舍弃。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像一把尖刀,直插国民党的战略腹地,威胁其长江防线,调动进攻山东和陕北的敌军回援,从而将战争引向广阔的国统区。
汗水浸透了他早已褪色的军装,黏腻地贴在背上。脚下的布鞋磨损得厉害,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沙土的灼热。但他步伐稳健,目光始终望向南方。耳边是无数双脚板踏过土地发出的沙沙声,如同持续不断的潮汐。间或传来干部们压低嗓音的催促:“跟上!保持队序!” 以及骡马偶尔的响鼻声。
“参谋长,喝口水吧。”警卫员小张递过军用水壶,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混合的泥痕。
谢文渊接过,抿了一小口,滋润了一下干得发痛的喉咙,便将水壶递还。“留给更需要的人。”他的声音因缺水而沙哑,却异常坚定。
他环顾四周。战士们个个面带疲惫,很多人脚上磨出了血泡,简单包扎后依旧一瘸一拐地坚持行军。但他们眼中燃烧着一股火,那是信仰之火,是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中国的渴望之火。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创造历史,正在执行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
“黄河!看到黄河了!”前方传来压抑着的欢呼。
谢文渊精神一振,快步登上一个小土坡。眼前,浑浊汹涌的黄河水,像一条巨大的黄龙,横亘在队伍面前。对岸,就是国民党统治的区域,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险阻和必然的围追堵截。
渡河组织得紧张而有序。早已准备好的木船、皮筏在夜色和芦苇荡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对岸。先头部队迅速占领滩头阵地,建立起桥头堡。大部队则分批迅速渡河。
谢文渊站在一艘摇晃的木船上,手紧紧抓住船舷。冰凉的河水偶尔溅到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他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北岸,那是他们经营多年的根据地,是无数战友牺牲换来的土地。此次南下,归期未卜。他又望向南岸那片黑暗笼罩的土地,那里有敌人的重兵,有复杂的民情,也有千千万万等待解放的穷苦百姓。
他想起了林婉茹。她此刻应在华北某解放区,或许也在紧张地工作,或许正对着地图,猜测着他这支箭头的位置。那本烫金的《工铲当宣言》,是否依旧被她珍藏着?这共同的信念,是他们穿越战火、相隔千里却心灵相通的唯一纽带。
“登岸!快!”船头传来低沉的命令。
谢文渊收回思绪,紧随战士们跳下船,踩上了南岸松软的泥沙。脚下一滑,他几乎摔倒,被旁边一只粗壮的手稳稳扶住。
“参谋长,小心!”是纵队里那位以勇猛著称的刘团长,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南方的地,还没咱北方的硬实呢!”
谢文渊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地软,咱们的拳头可得硬!”
渡过黄河,仅仅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部队以惊人的速度向南穿插,绕过敌人重兵驻守的城镇,专走偏僻小路,日夜兼程。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国民党追兵;前方,是不明真相、有时充满疑虑的当地民众,以及不断出现的国民党地方保安团和土顽武装的袭扰。
补给变得异常困难。随身携带的干粮很快耗尽,只能依靠沿途筹集,有时不得不忍受饥饿。南方的酷暑、蚊虫、潮湿,让许多北方籍的战士病倒。减员在不断增加。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部队行军至一处丘陵地带,突然遭到前方一个国民党保安团的阻击。敌人占据了隘口,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了道路。
“参谋长,怎么办?绕路时间来不及,后面追兵离我们不到三十里了!”作战参谋急切地报告。
谢文渊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敌阵地。敌人火力虽猛,但工事简陋,士兵看起来也缺乏训练。
“不能绕!必须迅速打开通道!”他放下望远镜,眼神凌厉,“命令前锋营,组织突击队,正面佯攻。刘团长,带你的人,从左侧那片竹林摸上去,捅他的腰眼!动作要快,要猛!半小时内,必须解决战斗!”
命令迅速执行。正面枪声大作,吸引了敌人大部分火力。刘团长带着他的战士们,如同灵活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潜入竹林,迅速接近敌人侧翼。
谢文渊紧盯着左侧方向,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后面的枪炮声似乎也越来越近。
突然,敌人阵地的左侧爆发出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刘团长的突击队得手了!
“全线冲锋!”谢文渊果断下令。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正面部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敌阵。腹背受敌的保安团顷刻间崩溃,四散逃窜。
通道打开了!部队迅速通过隘口,再次将追兵甩在身后。
谢文渊走在刚刚经历短暂战斗的战场上,看着战士们匆忙收缴着可用的弹药,看着地上倒下的敌我双方的尸体,心情沉重。这就是代价,挺进路上不可避免的代价。
“参谋长,抓了个俘虏,是个副连长。”侦察连长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国民党军官过来。
谢文渊打量了对方一眼,是个年轻的面孔,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你们团长跑得倒快。”他淡淡地说。
那俘虏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谢文渊身上洗得发白的军装,和他那双因长途行军而破损严重的布鞋,似乎难以理解就是这样一支看似“狼狈”的队伍,竟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去哪里?”俘虏忍不住问。
谢文渊没有直接回答,他望着南方连绵的群山轮廓,那是大别山的方向。他的目光深邃而坚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即将燃起燎原烈火的土地。
“我们,是向着太阳走的人。”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继续汇入那滚滚向南的铁流之中。
队伍再次开拔,脚步不停,向南,向南!身后是追兵,前方是险阻,但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捣黄龙,饮马长江!这千里跃进的每一步,都在书写着中国战争史上的奇迹,也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略决战,投下最重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