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十月,上海。深秋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开始泛黄的枝叶,在南京路洒下斑驳的光影。距离那场“瓷器店里打老鼠”的惨烈战役已过去数月,城市表面的创伤正在迅速愈合,街道上车马人流日渐稠密,商铺重新开张,电车叮叮当当驶过,外滩的海关大楼钟声依旧准时敲响。然而,在这看似恢复正常的表象之下,一股潜流正在涌动,那是新旧时代交替之际不可避免的阵痛与暗礁。
谢文渊的军部已迁入原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处办公大楼。他肩上的担子并未因战争的结束而减轻,反而变得更加繁重和复杂。作为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的警备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基于故事逻辑设定),他的职责从单纯的军事指挥,迅速扩展到协助地方政权接管、肃清匪特、维护社会秩序、应对经济困局等千头万绪的事务。办公室墙上那张巨大的上海市区地图,如今标注的不再是敌军火力点,而是重要的工厂、仓库、金融机构、党政机关以及需要重点布防的区域。
桌上的电话铃声和文件似乎永无止境。
“报告!闸北电厂附近发现敌特信号弹,已派部队加强巡逻。”
“报告!杨树浦有奸商囤积纱布,哄抬物价,引发市民抢购,秩序有些混乱,是否需要出动部队协助维持?”
“报告!原国民党散兵游勇与青帮残余分子勾结,在码头区抢劫商船,我方巡逻队与之发生交火,击毙三人,抓获五人。”
“报告!接到通报,潜伏特务可能策划针对我高级民主人士的暗杀行动,安保方案需要立即调整……”
每一份报告都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在谢文渊的心头激起涟漪。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考虑如何消灭对面之敌的野战军参谋长,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场没有明确战线、敌人隐匿在暗处、关乎城市命脉和人心向背的“新式战斗”。
这天下午,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整编和改造原国民党市政府遗留警察队伍的报告,秘书敲门进来,神色有些异样:“司令员,市委社会部的同志来了,说有重要情况需要当面汇报。”
来的是一位戴着深度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却目光锐利的年轻人,姓李。他带来的不是纸面报告,而是一份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严密的东西。
“谢司令员,”李同志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根据内线提供的情报,昨夜突击搜查了一个原中统高级特务的秘密落脚点。虽然人跑了,但我们找到了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里面是几本厚厚的、用极细小字迹书写的册子,以及几张绘制精细的图纸。
谢文渊拿起一本册子翻看,瞳孔微微一缩。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上海乃至华东地区我党政权重要干部、高级知识分子、原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的详细资料、家庭住址、活动规律,甚至包括一些个人性格弱点和可能被利用的社会关系。那些图纸,则是上海市政关键设施——发电厂、自来水厂、电话局、主要桥梁的内部结构图和可能的破坏方案。
“这是……”谢文渊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这是敌人‘休眠’计划的一部分。”李同志语气凝重,“他们预计我军会占领大城市,提前布置了大量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伪装成各种身份潜伏下来。这些册子和图纸,是他们准备长期潜伏,伺机进行破坏、暗杀、煽动,甚至等待所谓‘光复’的行动指南。我们目前抓获的,只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和这张潜伏网络的核心,还深藏在水下。”
谢文渊放下册子,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飘扬的五星红旗。解放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如此具体而阴险的威胁就摆在面前。他知道,蒋介石集团败退台湾时,留下了大量的潜伏特务和组织,他们与旧社会的黑恶势力、对新生政权不满的残余分子相互勾结,构成了对上海乃至新生人民政权安全的巨大隐患。这场无形的战争,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
“情况我知道了。”谢文渊转过身,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感谢社会部同志的工作。请将这批材料留档,并继续深挖线索。我们会立刻调整警备部署,加强对重点目标和人员的保护。同时,请转告市委,军队将全力配合地方的肃特工作,需要人力、物力支持,我们优先保障。”
送走李同志,谢文渊立刻召集司令部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他没有过多渲染威胁,而是直接部署任务:
“一,重新评估全市所有重要党政机关、民主人士住所、关键基础设施的安保等级,制定详细的应急预案,增派明哨暗岗。
二,加强军地协同,与市公安局、社会部建立每日情报会商机制,信息共享,行动联动。
三,对部队内部进行反特防奸教育,提高警惕,同时协助地方训练可靠的工人纠察队,参与厂区和社会面巡逻。
四,对原国民党军政警宪特人员进行登记甄别,既要给出路,也要严防破坏。
五,严密监控金融市场和物资供应,防止敌特利用经济问题制造混乱,必要时协助政府采取果断措施。”
他的指令清晰、具体,充满了应对复杂局面的务实精神。与会者们神情严肃,他们意识到,司令员已经将工作的重心,从未自战场上完全转移开的视线,投向了这条更加隐蔽、却同样关乎生死存亡的战线。
会议结束后,已是华灯初上。谢文渊没有立刻回家属院(组织上已安排其家属来沪),他独自一人留在办公室。窗外,是上海不眠的夜景,霓虹灯开始闪烁,勾勒出这座城市的轮廓。这灯火,曾象征着旧时代的繁华与靡乱,如今,它需要在新的秩序下焕发新生。
他走到书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封林婉茹从北方寄来的信,那本边缘已磨损的《工铲当宣言》,以及母亲留下的那半块徽墨。他轻轻抚摸着徽墨冰凉的表面,上面的“谢”字依旧清晰。从荆楚大地的书香门第,到黄埔军校的操练场,再到抗日烽火、解放战场,如今置身于这充满诱惑与陷阱的十里洋场,他的人生轨迹与这个国家的命运一样,充满了巨大的转折。
他拿起那本《工铲当宣言》,翻开扉页,林婉茹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 这句话,在此时此地,给了他莫大的慰藉和力量。建设新中国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充满了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敌人。但他坚信,只要信念不移,依靠人民,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他将东西仔细收好,锁回盒子。然后,他摊开上海市区地图,拿起红蓝铅笔,开始在上面细致地标注起来,目光专注而坚定。对他而言,以及对成千上万像他一样从战火中走来的革命者而言,上海,这座刚刚获得新生的城市,已然成为了一个必须坚守、必须建设好的——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