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的工作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姜窈深深卷入言宸的世界。她像是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明明感知到危险,却又被那细密柔软的丝线缠绕得无法挣脱。言宸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编织者,用无形的丝线将她牢牢束缚在身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点拨,恰到好处的关怀,不容拒绝的强势,混合成一种复杂而令人沉迷的气息,让她在抗拒与依赖之间摇摆不定。
她开始更频繁地陪同他出席各类商务宴请。这些场合对她而言,无异于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言宸总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谈笑间敲定千万级的合作,却在觥筹交错间,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他会恰到好处地替她挡掉大部分目的不明的敬酒,或以"她酒精过敏"、"她主要负责记录"等无懈可击的理由,将她巧妙地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然而,那些或探究、或评估、或带着隐秘欲望的目光,依然让她如芒在背。每每此时,她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让自己保持得体的微笑,仿佛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那晚是与"启明资本"的重要晚宴。宴会设在顶楼的旋转餐厅,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姜窈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小礼裙,安静地跟在言宸身侧。她注意到对方公司的王总——一位妆容精致到每一根发丝都仿佛经过计算的女强人,从见到她第一眼起,目光中就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同性的敌意。
席间,王总几次三番将话题引到姜窈身上,言语间带着绵里藏针的试探。
"姜助理真是年轻有为,气质出众,能跟在言总身边学习,真是天大的福气。"她举着酒杯,笑容得体,眼神却像手术刀般锐利,仿佛要将姜窈从里到外剖析个透彻。
"不知姜助理是海外哪所名校毕业的?看来言晟招人的标准是越来越高了。"她在"素质"二字上微微停顿,意有所指地扫过姜窈的脸,那目光中的轻蔑不言而喻。
"姜小姐这么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吧?男朋友一定也非常出色?"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具侵入性,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言宸大多时候只是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着晶莹的杯壁。对于王总这些明显越界的试探,他并不直接接话,也不让姜窈陷入不得不回应的尴尬境地。偶尔几句不轻不重、四两拨千斤的回应,或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到合作细节、行业动态上,或是用一个冷淡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便轻而易举地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化解于无形。
但姜窈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位王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随着言宸一次比一次明显的维护,变得越来越冷,带着一种被屡次拂了面子的不悦和隐隐的妒火。
晚宴终于在看似和谐融洽、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送姜窈回公寓的路上,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只有低缓的古典乐在密闭的空间里静静流淌,愈发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微妙。
"不喜欢这种场合?"言宸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目光依旧平稳地落在前方路况上,侧脸线条在窗外明明灭灭掠过的路灯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姜窈愣了一下,老实地回答:"有点......不太适应。感觉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转上三圈,确保万无一失才敢说出口。"她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而且,那个王总......她好像特别不喜欢我。"
"她的喜恶,不重要。"言宸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以后遇到这种不想来的场合,可以直接告诉我。"他侧过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纵容,"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任何不喜欢、不舒服的事。"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她心头的郁气。"谢谢言总。"她轻声说,心底那点因王总而产生的阴霾似乎消散了些,某个角落不由自主地又软化了一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以为避开了外部的应酬便能获得片刻喘息,却没想到真正的风波,往往起源于看似平静的内部。
第二天下午,姜窈按照惯例去给言宸送现磨的黑咖啡。她轻轻敲了敲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然而,办公室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个穿着香槟色真丝连衣裙、身段窈窕曼妙、妆容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陌生女孩,正站在言宸的办公桌旁,身体亲昵地微微倾向他,一只保养得宜、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甚至无比自然地、紧紧地挽住了言宸的手臂,正仰着头,笑靥如花地在说着什么,姿态娇憨而依赖。言宸背对着门口,姜窈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两人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熟稔和亲近氛围,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刺破了她这些天来,刚刚因为他的种种特殊对待而积累起的一点微末的、关于自己或许"与众不同"的幻想和脆弱的安全感。
那女孩听到开门动静,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目光落在端着咖啡、愣在门口的姜窈身上,那双漂亮得如同琉璃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极快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优越感,随即又化为一种无懈可击的、礼貌而疏离的浅浅微笑,仿佛姜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闯入者。
姜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涩,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瞬间涌上的狼狈和受伤,快步走过去,将咖啡杯放在办公桌空着的一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言总,您的咖啡。"
放下杯子,她甚至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也不敢去看言宸是否转身,是否有任何反应,几乎是落荒而逃。心绪乱得像一团被猫咪疯狂玩弄过的毛线,转身太快,动作间带了些慌不择路的意味,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办公室的门刚好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影正要进来。
"砰——"
"啊!"
伴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和女人尖锐刺耳的痛呼,杯中温热的咖啡尽数泼洒在身后一位穿着昂贵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身上。正是昨天晚宴那位王总!她今天似乎是来签署后续的正式合同。
"你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路的吗?!"王总瞬间爆发出尖叫,看着自己胸前那片迅速洇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着咖啡渍的昂贵衣料,脸色铁青,精心描绘的眉毛扭曲着,指着姜窈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是巴黎高定春季新款!才穿了第一次!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得极高,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言晟集团的员工就这种素质?毛手毛脚,连杯咖啡都端不稳!你是不是存心故意的?!就因为昨晚......"
尖锐的骂声在办公室里回荡,立刻吸引了所有尚未下班、或正准备离开的员工的目光。那个穿着香槟色裙子的女孩微微挑眉,挽着言宸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反而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饶有兴致的弧度,一副隔岸观火、乐见其成的姿态。姜窈脸色煞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屈辱和难堪像冰冷的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只能徒劳地、反复地、声音哽咽地道歉:"对不起,王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看到您进来,我......我赔给您......"
"对不起有用吗?啊?!"王总不依不饶,怒火中烧,看着姜窈那张即使苍白也依旧我见犹怜、更容易激起同性敌意的脸,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扬手就欲狠狠推开她,"滚开!看着你就晦气!"
就在她那做了精美美甲、带着凌厉风声的手即将狠狠碰到姜窈单薄肩膀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大手更快地伸出,精准而有力地攥住了王总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所有不堪入耳的骂声戛然而止。
"王总,"言宸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不动声色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甩开了那女孩挽着他的手,高大的身躯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一步挡在了姜窈面前,将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她完全护在自己宽阔的背后。他的面色沉冷如万年不化的寒冰,眼神锐利得骇人,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好几度,"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锥,狠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王总被他慑人的气势镇住,手腕上传来的剧痛更是让她清醒了几分,但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脸,她依旧愤愤不平,试图挣扎,声音因为疼痛和怒气而变形:"言总,您看看!她把我衣服弄的!这......这简直......成何体统!"
"她赔不起,我赔。"言宸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强势,"一套不够,我让助理立刻送十套同系列、或者您指定任何品牌的最新款到您公司。现在,可以了吗?"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总,那眼神里的冰冷和警告意味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不容她再有丝毫异议和纠缠。那是一种上位者才有的、碾碎一切的威压。
王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手腕上清晰的痛感和言宸毫不掩饰的维护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再闹下去,不仅讨不到任何便宜,恐怕还会彻底得罪言宸,得不偿失。她最终在言宸冰冷如实质的注视下,气势全无,悻悻地甩下一句:"不敢劳烦言总!希望言晟以后在用人方面,能更加'谨慎'!"便捂着被捏痛的手腕,带着一身狼藉和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狼狈地快步离开。
言宸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努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的姜窈身上,眉头紧紧蹙起,眼底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心痛,有未散的怒火,或许还有一丝......因自己未能完全隔绝这些伤害而产生的自责?
姜窈却完全误会了。他出面维护,或许真的只是因为她是言晟的员工,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了公司的面子吧?毕竟,他真正的......"朋友"还站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刚才甩开那个女孩的动作,也许只是不想在合作伙伴面前闹得太难看,维持基本的体面?想到这里,心头那点因为他出手而产生的微末暖意和依赖,瞬间被更大的委屈、酸涩和自惭形秽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又笨拙的小丑,不仅搞砸了事情,还破坏了他和别人之间融洽的气氛。
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言宸和他身边那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他如此般配、光彩照人的女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尊严,低低地、破碎地说了一句"谢谢言总,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便绕过他,飞快地跑出了办公室,强忍的泪水在转身的瞬间决堤般涌出,视线迅速模糊。
她一路小跑,不顾身后可能的注视和议论,冲进安全通道,沿着冰冷的楼梯向下,直到跑到公司大楼外一个无人的、堆放着一些杂物和空调外机的偏僻角落,才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委屈地、压抑地低声啜泣起来。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像被撕裂了一样。明明早就知道和他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云泥之别,为什么还要一次次不受控制地抱有不该有的幻想?那个女孩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对自己那些超乎寻常的好,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更残忍的,是上司对下属的一种基于能力的"额外关照"与怜悯?
"窈窈?你怎么了?怎么蹲在这里哭?"好友兼同事小娜恰好从外面买咖啡回来,看到她这副缩成一团、伤心欲绝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蹲下,焦急地拍着她的背安慰,"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刚才那个更年期的王总?别怕别怕,跟我说,我去帮你骂她!"
姜窈只是摇头,眼泪掉得更凶,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所有的委屈和自卑在这一刻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吞噬。
小娜看着她这副模样,又联想到刚才楼上隐约听到的动静和言总那瞬间阴沉下来的、几乎要杀人的脸色、以及他立刻毫不犹豫追出来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扶着姜窈颤抖的肩膀,小声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语速飞快地说:"窈窈,你别傻了!清醒一点!言总他肯定是在意你的!你都没看到,刚才你跑出来,他脸色有多难看,眼神冷得跟要当场把王总冻成冰雕似的,立刻就追出来了!那个什么明小姐,她算什么呀?啊?根本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她就是家里跟言总家是世交,仗着父母那点关系硬贴上来罢了!言总从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更没承认过她!我跟你说,你和言总,绝对有戏!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那里面是有温度的,是活的!"
姜窈被她这一连串如同机关枪扫射般的话说得一愣,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爆炸性的信息,一个高大挺拔的阴影便笼罩了下来,彻底隔绝了不远处照过来的、已是夕阳余晖的阳光。
言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身后,脸色依旧难看至极,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蹲在地上、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像只被雨水打湿后无处可去的小猫似的姜窈。他完全无视了一旁眼睛发光、拼命使眼色的小娜,直接俯身,大手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身体骤然腾空失重,姜窈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臂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以防摔倒。
"言总......你放我下来......别人都看着呢......"她挣扎着,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脸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和周围可能存在的无数道目光而烧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闭嘴。"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深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强势,"再动一下,我就当着全公司的面吻你。"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带着绝对的威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让姜窈瞬间僵住,浑身动弹不得,连脚趾都羞耻地蜷缩起来。她只能把滚烫得快要冒烟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挺括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西装面料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却失控地、更快地擂动起来,如同密集的鼓点。
他抱着她,面容冷峻,步伐稳健,无视沿途所有员工惊掉下巴的目光和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窃窃私语,径直走向他那部专属的、直达高层区域的电梯。小娜在后面捂着嘴,激动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电梯门"叮"一声合上,狭小的、镜面装饰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而粘稠。姜窈挣扎着想从他怀里下来:"言总,这里没人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作废。"他低头,灼热的气息再次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丝危险的诱惑,"需要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她瞬间再次僵住,连呼吸都放轻了,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他抱着她,直接下了地下车库,将她小心却不容拒绝地塞进副驾驶,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那靠近的瞬间,他身上的雪松气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自己则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黑色的豪华轿车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利落地驶出了言晟大厦的地下车库,汇入傍晚繁忙的车流。
车内的气氛压抑而暧昧,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作声和两人之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姜窈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起霓虹的街景,手指紧张地绞着职业装的衣角,心乱如麻,方才的委屈、此刻的羞窘、以及小娜那些话带来的混乱猜想,在她脑中交织成一团。
言宸透过后视镜,看着她依旧红肿的眼睛、委屈抿起的唇角和小鹿般惊惶未定、带着泪痕的侧脸,心头那股因她不顾一切逃跑、因别人让她受委屈而升起的滔天怒火,莫名地被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心疼取代。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霸道,却明显软化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她误解而产生的紧绷和无奈:
"姜窈,"他唤她,声音低沉,"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不容错辨的澄清,"那个明慧,是我父母安排的世交女儿,仅此而已。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女朋友,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以后也绝无可能。我早就跟她,也跟家里,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姜窈怔怔地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那颗被委屈和猜忌填满的心,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