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离士林官邸的灯火范围,融入台北深夜的街巷。林默涵靠在后座,窗外掠过的街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低头看着膝上的信封,指尖抚过那张手绘地图的折痕,仿佛能触到金门海岸的沙砾与咸腥海风。江一苇坐在身旁,帽檐下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沉静,只有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魏正宏不会善罢甘休。”江一苇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寂静的湖面,“他丢了‘台风计划’的原始文件,又发现徐恩曾对他起了疑心,下一步,一定会疯狂反扑。”
林默涵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机上:“你偷走他的手机,等于在他眼皮底下动了刀子。他很快会发现,今晚的失窃,绝非偶然。”
“我就是要他发现。”江一苇忽然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徐恩曾多疑,魏正宏狠毒,他们之间的裂痕,就是我们的机会。我要让魏正宏以为,是徐恩曾在背后捅他刀子;也要让徐恩曾相信,魏正宏已经不可控。”
林默涵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个看似文弱的机要秘书,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她不仅要盗取情报,还要在敌人内部埋下猜忌的种子,让军情局的内部斗争,成为掩护他们行动的屏障。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江一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器,递给他:“这是我在魏正宏办公室的盆栽后面找到的。里面录了他和徐恩曾的几次谈话,有些内容,或许会让徐恩曾‘大开眼界’。”
林默涵接过录音器,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外壳。他打开播放键,里面传来魏正宏压低的声音:“……徐副局长那边,您放心,该打点的,我都打点好了。只是……那批‘货’,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紧接着,是徐恩曾不耐烦的回应:“宽限?宽限到什么时候?总裁等着要东西,你让我怎么交代?魏正宏,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林默涵关掉录音器,眼神变得凝重:“这是他们私下的交易?”
“嗯。”江一苇点头,“我猜,是魏正宏利用职权,截留了本该上交的‘物资’,可能是黄金,也可能是情报。徐恩曾知道,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最近,总裁亲自过问,他才慌了。”
林默涵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徐恩曾作为保密局的副局长,纵容手下贪污,本身就是大罪;而魏正宏作为他的心腹,竟敢阳奉阴违,更是犯了大忌。如果这份录音落到徐恩曾手里,他一定会以为是魏正宏故意泄露,以此要挟他;而魏正宏若知道录音丢失,也会怀疑徐恩曾设局陷害他。
“你打算把录音交给徐恩曾?”林默涵问。
江一苇摇了摇头:“不,我要让魏正宏‘自己发现’这份录音的存在。”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她模仿魏正宏笔迹写的一封“匿名信”,“我会把这封信和录音器,一起‘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他会以为,是内部有人背叛了他;而徐恩曾那边,我会通过其他渠道,让他‘听说’这件事。让他们自己去猜,去斗,我们才有时间,把‘台风计划’的情报送出去。”
林默涵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一直以为,江一苇只是个传递情报的“影子”,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与谋略。她像一个棋手,在敌人的棋盘上,布下了一局精妙的“离间计”。
“你不怕他们查到你头上?”他忍不住问。
江一苇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想过全身而退。我只是不想让苏曼卿的牺牲白费,也不想让那些在水牢里受苦的同志,白白流血。”
林默涵沉默了。他知道,江一苇说的是实话。在这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赌上性命,为胜利铺路。
轿车在一条僻静的街道边停下。江一苇推开车门,对林默涵说:“我得回去了。魏正宏发现文件丢失,一定会彻查办公室,我必须赶在他之前,把‘匿名信’放好。”
林默涵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画着坐标的手绘地图,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如果我出了事,你要想办法,把它交给竹先生。”
江一苇没有接,而是摇了摇头:“不,这份地图,必须由你亲自交给组织。我是‘影子’,只能在暗处活动;而你,是‘海燕’,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转身要走,又忽然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了,还有一件事。魏正宏的亡妻赵素云,她的墓,在士林的‘芝山岩’公墓。每年忌日,他都会去扫墓,一个人待很久。”
林默涵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赵素云的墓,或许是魏正宏唯一的软肋,也是他们未来可能利用的突破口。
“谢谢。”他说。
江一苇对他笑了笑,转身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她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像一滴水落入大海,不留痕迹。
林默涵坐在车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无数像江一苇这样的同志,在黑暗中默默支撑着,用他们的智慧与勇气,为黎明的到来,铺就一条血色的道路。
轿车重新启动,朝着“福安颜料行”的方向驶去。林默涵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感到一阵疲惫,但内心却异常平静。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只是这场战争的一个节点,前方还有更多的危险与挑战在等着他。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回到“福安颜料行”时,已是深夜。竹先生正在后院的灯下等着他,手里拿着一杯热茶。看到他平安归来,竹先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拿到了?”竹先生问。
林默涵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张手绘地图,放在桌上:“金门海岸的登陆坐标,还有军情局内部的潜伏名单。”
竹先生拿起地图,仔细看了看,眼里闪过一丝激动:“太好了!有了这份地图,我们就能提前部署,粉碎他们的‘反攻大陆’计划!”
他放下地图,又看向林默涵:“魏正宏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林默涵把江一苇的计划说了一遍,“她打算利用魏正宏和徐恩曾的矛盾,让他们内斗,为我们争取时间。”
竹先生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许:“江一苇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单靠我们,很难正面击溃军情局;但若能利用敌人的内部矛盾,就能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又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默涵看着桌上的地图,眼神变得坚定:“我得尽快把这份地图,送到大陆。‘台风计划’的登陆时间,只有半个月了,我们必须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做好准备。”
竹先生沉默了。他知道,林默涵说的“送地图”,意味着一次极其危险的跨海行动。从台湾到大陆,沿途都是国民党的海军封锁线,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
“我来安排。”竹先生终于开口,“组织在基隆港有个秘密联络点,负责人叫‘老船长’,他会帮你弄到一艘渔船,送你过海。”
林默涵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竹先生说的“安排”,背后要付出多少代价与风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台北的夜色已深,远处的淡水河,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的情景,想起老赵的牺牲,想起苏曼卿的被捕,想起江一苇的勇敢,想起那些在黑暗中默默支持他的同志。他们的脸,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像一盏盏明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竹先生,”他忽然开口,“如果我回不来了,请帮我照顾我的女儿。”
竹先生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定会回来的。等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回大陆,看她长大。”
林默涵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望着远处的河面,心里默默念着女儿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不仅是组织的使命,还有无数同志的期望,以及那个在大陆等待他归来的女儿。
夜色渐深,台北城渐渐沉入梦乡。但在“福安颜料行”的后院,灯还亮着。林默涵坐在灯下,用隐形墨水,将地图上的坐标,誊抄在一张薄如蝉翼的米纸上。他要将这份承载着无数人希望与牺牲的情报,亲手送到大陆,送到组织的手中。
窗外,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深沉的。但林默涵知道,只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等到破晓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