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像撕碎的棉絮,砸在临时支起的帆布帐顶上。
帐内,长桌铺白布,红戳文件排成一列,像一排小棺材。
我站在桌尾,怀里抱着木匣"霜花"被绸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角银壳。
顾骁在左,军大衣肩头积一层薄雪,像撒了一把盐。
他低声道:"三分钟,别掉链子。"
我"嗯"了一声,嗓子却干得冒烟。
验收组长姓杜,呢子大衣,金丝眼镜,说话带着省城腔,"小同志,请展示。"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挑开木匣
银白铝壳在雪光里闪了一下,像抽刀出鞘。
杜组长伸手,我却先一步把"霜花"扣回匣,"这里风大,上机再验。"
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也好。"
我掌心全是汗,绸布被攥出褶皱。
转身往机改间走,脚下突然一绊
有人伸脚!
我踉跄半步,顾骁的手从斜里伸来,稳稳托住我肘弯。
他目光掠过桌底,声音压得极低,"左边第三个,省办技术员,林斌。"
我抬眼,那人正低头点烟,火光照出他嘴角一抹冷笑。
停电、短路、毁样机,他们想要"意外"。
机改间里,旧扩音机张着大嘴等我。
我单膝蹲下,把"霜花"推进插座
"咔哒"
极轻,却像给世界上了发条。
林静守在配电闸,聂小红蹲在机壳后,手里攥着绝缘钳
只要有人敢拉闸,钳子就飞过去。
杜组长抬腕看表,"开始计时。"
我拧下电源
"嗡"
电流声像巨兽苏醒,窗外雪片被音浪震得簌簌乱飞。
"东方红,太阳升"
女播音员的嗓音冲出喇叭,比平时高两度,亮得晃耳。
秒针一格一格走,我的心跟着它数:三十、六十、九十……
雪打在铁皮屋顶,像无数鼓槌,为"霜花"打节拍。
一百八十秒,"嘀"一声,杜组长按下秒表,抬眼,金丝眼镜后是一闪而过的惊愕。
"未见失真,功率提升三倍,合格。"
他声音平静,却像给雪地扔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我长长吐出一口白雾,腿肚子直打颤,却笑得牙根发痒。
就在杜组长提笔要签字时,灯突然一闪
停电!
机改间瞬间黑成深渊,只有机壳里一点残余红光。
我心脏猛地一沉,却听见"咔"一声脆响
聂小红的钳子已飞出去,精准砸在配电箱外那人的手背上。
黑暗里,那人惨叫,"啊"
电闸被林静抢先推回,灯"啪"地亮了
世界恢复光明,"霜花"仍在歌唱,连间歇都没有。
杜组长笔尖一顿,目光扫过那只迅速缩回去的手,再扫过我们三人,眼底深色翻涌。
"技术问题?"他淡淡问。
"雪压线,已处理。"顾骁面不改色。
杜组长没再追问,笔尖落下,红墨在纸面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验收通过"。
雪停了,夕阳从云缝漏下来,照在广播塔铁皮外廊,亮得晃眼。
我走出帐外,仰头望
全县喇叭仍在回荡《东方红》,声波震落檐角冰凌,"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像一场迟到的礼花,为我们庆祝。
顾骁走到我身侧,他肩头雪已化,军装颜色深了一轮。
"月底,省里要正式下文,"他声音低,"你准备好接更大的牌局?"
我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冰凉,却异常稳,"早有准备。"
身后,林静与聂小红并肩而立,两人一左一右,像两把收在鞘里的刀,安静却锋利。
雪原尽头,吉普车扬起一路白雾,验收组离开。
我低头看怀里木匣——"霜花一号"已被杜组长带走,却在我们心里留下更大的火种。
顾骁递给我一支烟,我没接,他也没点,只是捏在指间把玩。
"下一步?"他问。
我抬眼,望向更远处的山脊,"拉一条生产线,让霜花开遍整个1976。"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却让我浑身发热。
我深吸一口气,铁锈味混着雪气,呛得肺发疼,却让我异常踏实。
"回城。"我说,声音沙哑,却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去迎接下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