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往前走,后面的路,几乎是苏青在带。
她像是换了个人,眼神变得异常锐利,时不时蹲下查看地面的痕迹,或是抬头辨认被风吹歪的草叶。
选的路越来越偏,有时甚至要从布满荆棘的灌木丛里硬挤过去,但确实好走,脚下多是松软的腐殖土,很少留下清晰的脚印。
我浑身已经疼到麻木,像一架被抽走了所有感觉的木头架子,只知道跟着前面那个红色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累,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向前移动的驱动。
走到半夜,山林里的温度骤降,呵出的气变成白雾。
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被刀子割,背上的平安似乎也感到了冷,在我背上不安地动了动。
苏青停下脚步,借着惨淡的月光,我能看到她嘴唇冻得发紫。
“不行,太冷了,再走下去要出事。”
她声音打着颤,“找个地方避风,天亮再走。”
她很快找到一个被几块巨石半围住的凹陷处。
我们挤了进去,好歹挡住了些刺骨的寒风。
安顿下来,苏青又转身钻进林子,没过多久,她带着一把嫩绿的野菜回来,分给我们。“嚼一嚼,能顶一点饿,补充点力气。”
这时,我背上的平安彻底醒了。
她在我怀里动了动,抬起头,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澈,直直地看着我,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平安,”我搂紧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碎了什么,“我是姐姐。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平安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绝望。
然后,她小小的身子往我怀里靠了靠,软软地喊了一声:
“姐姐。”
这一声,像羽毛落在我几乎冻僵的心上。我猛地抱紧她,喉咙堵得发酸。
我赶紧从鬼婆给的布包里掏出饼干、糖和硬邦邦的肉干,小心地喂给她。
平安很乖,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后,把脑袋埋在我胸口,很快又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也累到了极点,胡乱嚼了几根带着土腥味的野菜和一小块肉干,那点东西落进空荡荡的胃里,几乎感觉不到。
刚闭上眼睛,就被拖进了梦境。
梦里,小翠被吊在老槐树下,藤条抽打的声音沉闷而持续。
她胖胖的身体在空中晃荡,起初还有呜咽,后来就没了声息。
画面一转,她又被吊在了自家黑黢黢的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着,空洞地望着我。
我猛地惊醒,胸口像是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气。
脸上冰凉一片,全是泪水。
不用验证了。
我知道,小翠活不了。
那个会偷偷找我玩,会因为我分她糖而笑得眼睛眯起来的胖丫头,没了。
我睁开眼,苏青已经醒了,正将一些洗净的野菜和用大叶子盛着的清水递过来。
她的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
“快吃点,我们得走了。”她低声说。
我叫醒还在迷糊的平安,给她喂了点水和饼干。
她乖乖地靠着我,不哭不闹。
我们几个人再次上路,沿着越来越清晰的山路往下走。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但苏青说快到了,这让我们都咬着牙坚持。
走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刺得人眼睛发疼。
转过一个山坳,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地方,几栋灰扑扑的平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屋顶竖着一根旗杆,上面挂着一面褪色的红旗。
“是派出所!苏青姐!是派出所!我们有救了!”
林慧激动地喊出声,圆圆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几乎要瘫软下去。
苏青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到了,终于……”
可我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这几栋房子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有人烟。
而且,它们孤悬在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苏青带着我们走向那排平房中最像正门的一间。
门虚掩着,她敲了敲,然后推开。
里面光线有些暗,一个穿着旧警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叔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他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常年被山风吹出的粗糙皱纹,看起来很和善。
“哎呀,几位这是……”
他站起身,热情地迎上来,“快进来坐,快进来!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
他手脚麻利地给我们倒热水,拿出几条有些旧但干净的毯子递给我们,关切地询问:“从哪儿来啊?遇到啥困难了?”
热水下肚,冻僵的身体稍微回暖。
林慧抱着毯子,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她张了张嘴,眼看就要把一切托盘而出——
“我们是在山里迷路的考察队员!”
苏青突然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她放在身侧的手隐秘而用力地拽了一下林慧的衣角,递过去一个极其严厉的眼神。
林慧猛地刹住话头,脸上激动的表情僵住,有些茫然地看着苏青,又看看那个警察大叔,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低下头,捧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
我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个警察大叔的脸上。
越看,心里那股寒意越重。
这个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尤其是他笑起来时,眼角堆起的皱纹,还有他转身去拿东西时,脖颈侧面露出一小块深色的、像是胎记一样的痕迹……
大叔好像没注意到苏青的打断和林慧的异常,依旧热情地笑着:“迷路了啊?这大山里确实容易走岔道。饿了吧?我这儿还有点面条,给你们下点热乎的吃?”
他笑得很自然,很热心。
可我却觉得,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几个人身上,细细地、来回地扫过。
像在确认什么。
“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