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怎么这般热闹,是又发生什么事了么?”
白雪纷飞中,在院中亭下赏雪的谢晚吟忽然抬头,目光阴沉的看向身旁的豆蔻道。
小丫鬟衣着有些单薄,脸上还有几处淤青,闻言有些怯怯,却还是小声的答道:
“小姐且稍等,奴婢这便去看看。”
说罢她就小跑着往外,踏着还不算厚的积雪打探消息去了。
谢晚吟本想为自己倒上一杯热茶,可想了想又觉得这般喝茶实在无趣,索性打起伞缓缓跟上了豆蔻的脚步。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到其他院子逛过了,似乎是知道她心情不好,最近父亲与兄长也很少来打搅她。
当然,即便他们来了她也是不会见的。
“二小姐……”
路过的丫鬟婆子看见她,都恭敬的低头行礼。
即便她已为人妇,国公府以后保留着二小姐这个称呼。
只是与她曾经光彩照人之时不同,如今这些人恭敬的都是她的身份,她的脾气,而不是她这个人。
前面便是竹青苑,也就是她兄长谢耀的居所了。
果然,豆蔻又来这儿了。
眼见门前守着的小厮要出声对自己行礼,谢晚吟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豆蔻明显没想过她会跟来,又或者她已经顾不得这一点了,总之谢晚吟很顺利的就跟上了对方。
然后在一处转角亭下,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是与曾经在她身旁谦卑有礼,端得是一副好心腹的品格的大丫鬟染香,如今已是金钗罗裙,正于亭下焚香弹琴。
“染香姐姐……”
豆蔻一边抹着眼角的眼泪,一边扑跪到染香面前。
“豆蔻,你怎么来了?”
染香一愣,随后便轻轻的捧起豆蔻满是淤青的脸,语气心疼道: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难道,难道又是小姐她……”
豆蔻垂泪,她没有回答,可之前一直跟她共事的染香怎会不懂?
不知过了多久,豆蔻才轻声道:
“小姐命我出来打探府内何故这么热闹,我这般模样也不敢去前院丢人,只能来你这儿询问一番。这样既能交了差事,又能悄悄休息一会儿……”
染香闻言神色一沉,她心觉这事儿若是给豆蔻带回去,她恐怕又要遭罪了。
可她不说的话,豆蔻一样得去旁人处打听。
于是她只能叹了口气道:
“公子与大公主的婚期定了,下月初六,届时皇上与柳贤妃都将亲临国公府,朝中一众大员就没有不在名单上的。”
豆蔻有些苍白的双唇微张,染香的话却还在继续。
“公子说他与大公主大婚会大办,不仅由礼部主拟,大婚前夜还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焰火也是必不可少的。次日便是百官休沐,刚好……”
染香的话还未说完,便突然顿住了。
“怎么了,染香姐姐……”
豆蔻随之回头,整个人也同时僵在了原地。
如果说曾经被这个人注视是和煦的,她们也愿意真心为对方考虑的话,那么此刻对方的目光便犹如厉鬼,让她们忍不住往后退。
“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谢晚吟将手中的红伞丢到一边,一步步走到染香二人面前。
“小姐……”
染香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晚吟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我让你再说一遍。我哥跟凤云轩婚期定了?他们还要大操大办?就连皇上也要来府里?是吗?”
豆蔻跪在一旁发抖,染香虽是站着的,可她在谢晚吟眼中依旧是她的奴。
眼看又一巴掌要落在自己脸上,染香终于是闭上双眼道:
“是的……”
但谢晚吟的这一巴掌并未因为她的回话而停止,相反,其力道变得更重了。
“他们把我当什么?当台上的丑角儿么?我吃尽苦头受尽嘲笑,他俩却要双宿双飞?凭什么!”
“小姐,你冷静一点……”
染香还想像之前一样劝慰谢晚吟,可谢晚吟根本听不进去,她不止听不进去,她还一把掐住了染香脖子。
“小姐,小姐你先放开染香姐姐,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豆蔻赶忙上前分开两人,好不容易救下了染香,自己却被谢晚吟狠狠踹了一脚,疼的在地上站不起来。
而谢晚吟这下也意识到前院为何这么热闹了,这分明是在庆祝她哥的婚事,那些攀附怕是都来了。
而她呢?
她甚至都没被他们通知。
曾几何时这样的场合是不可能没有她的……
不行,她也要去,他们越是不让她去,她就越要去。
觉得她丢人是吗?
那她就要丢给所有人看,让他们也因她颜面尽失!
她怎么能是这件事唯一的受害者?不行,她要父兄也来陪她!
眼见谢晚吟往前院而去,好不容易喘上气的染香终于有力气道:
“快拦住小姐她!”
可看着谢晚吟气势汹汹的往前而去,深知他们二小姐近日疯狂的丫鬟们哪儿敢拦?
家丁小厮们胆子到是要大些,可男女授受不亲,他们可不敢随意碰他们二小姐。
无奈之下染香只能喊道:
“快派个脚程快的去前院给公子报信,快去!”
“是。”
然而谢晚吟就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当即回头阴沉沉的盯着他们所有人。
“如果有人敢去前院报信,那今日之后我谢晚吟必将他打杀了去!”
这话瞬间镇住了两个想去报信的,因为他们觉得以二小姐如今的疯狂,是能干出这等事的。
至于他们老爷和公子……
他们连二小姐都可以牺牲,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奴才呢?
于是就在谢滨与谢耀坐在大房大堂主位,接受不少谢家旁系的祝贺,并收下不少礼物时,谢晚吟竟毫不避讳的走了进来。
即便有金钗罗裙雕饰,有姣好的童颜支撑,也抹不去谢晚吟神情中的疯狂、压抑与阴沉。
“晚吟,你来这儿做什么?你这些日子不是身子不适么?快,回后院休息去吧。”
谢滨起身笑望着谢晚吟,似乎真的很关心心疼她这个女儿。
可心里却希望对方快些回去,免得在一众面前丢了颜面失了体统。
可谢晚吟却一把甩开了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
“爹,大哥他一定要跟凤云轩成婚么?他们成婚了我怎么办?我受的委屈谁来赔我?啊!你告诉我啊!”
“晚吟,你冷静一点!”
眼见周围旁支们神色变化,谢滨的脸色也彻底冷了。
他喜欢宠爱视作珍宝的,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贤淑,堪为世家贵女典范的女儿,而不是眼前这个坏事的疯子。
可他越是这样呵斥谢晚吟,谢晚吟那本就不稳定的精神便越是偏执。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的大哥居然要跟害我……”
还不等谢晚吟说完,谢滨便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
“来人,二小姐一个不慎患上了失心疯,立刻拿我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来给她瞧瞧。”
“我没疯……”
谢晚吟还想说话,几名婆子却已上来捂住她的嘴,齐心协力要将她往后院拖去。
也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谢耀终于开口道:
“父亲莫要动怒,晚吟也是一时没想通,想必过些日子就好了。”
听了谢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原本就在挣扎的谢晚吟顿时挣扎的更厉害了,捂住她嘴的婆子一个不慎就被她咬了一口。
“想不通,我这辈子都想不通……”
这个婆子被咬,另一个婆子赶忙上来补了这个捂嘴的位置。
直到此时谢滨才道:
“晚吟的失心疯竟如此严重,这些日子就让她好好待在院子里,直到此病痊愈吧。”
“是。”
谢晚吟是想挣扎的,奈何她怎么挣扎也逃不开一众婆子的钳制。
很显然,她马上就要被软禁了。
她明明没有错,错的是别人,是这个世界!
而随着谢晚吟被拖走,一众谢家旁支这才收起了看戏的心思,再一次道起贺来。
大家都是人精,谁也不会去戳穿这些个不体面。
不过谢家大房父子显然没了应酬的心思,很快便将他们打发了。
“晚吟还是太不懂事了,她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只有我们一家一飞冲天,她未来才能过得舒坦,才能摆脱那个废物丈夫!”
谢滨一回到书房便发起火来,原本这些日子贾立走了,他在党羽内部的话语权变大了,凤云轩也马上就要嫁过来了……
可以说,万事就没有不顺心的地方!
偏偏以前最懂事的谢晚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快不认识她了。
“父亲息怒,晚吟只是还没从伤痛中走出来,等过些日子她一定就能接受云轩了”
谢耀沉着双眼道。
他知道凤云轩是害晚吟的人,可凤云轩是公主,是太师党羽中的核心人物,只有娶了她他才能拿到正式踏入党羽的门票。
这样的机会他需要,且必须到手。
无他,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前路太少了。
祁霄、沈戈、穆清则,还有李家的李大公子,他们明明是同龄人,他甚至还要比祁霄与穆清则大上两岁,可在官场上的地位却远不如他们。
他是谢家大公子,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
至于晚吟,等他们家的大业成了,他自会想办法好好补偿她的。
实在不行便让云轩给晚吟道个歉吧,想来他这个夫君的面子云轩还是会给的。
“但愿吧。”
谢滨点点头,也不想再多提这个废物又疯癫的女儿。
“这些日子可让她院里的人把她看好了,若是再放她来前院,我唯他们是问!”
“是。”
国公府到底不是不透风的墙,因此谢晚吟发疯的事情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疯点好啊,她不疯本宫才觉得奇怪呢。”
饭桌子上听八卦的凤曦鼓着腮帮子,觉得摊上谢家大房那种父兄,谢晚吟真的挺可悲的。
不止是她,白伊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一些。
“被请去看诊的林太医说,晚吟这样下去怕是会五劳七伤,跟夜里点灯熬油一般,油熬尽了人怕就得没了。”
她们以前是有些情意在的,无论谢晚吟曾经是虚情还是假意,她都曾帮助过自己和灼儿。
凤曦自然看得出白伊的纠结,当即出声道:
“你不必顾忌本宫,前些日子沈戈要去救凤鸢本宫不也去了么?本宫对事不对人,只要她别舞到本宫面前来就成。”
她对于这些事向来是宽松且随性的,但这肯定是在不触犯她底线的情况下。
“我知道了。”
白伊笑了笑,旋即招呼身旁的侍女道:
“去将我那帖温养身子,安神补气的方子取出来,立刻派人送到国公府去。”
“是。”
侍女,也可以说是白伊身边新培养的医女刚要走,便又被白伊叫住。
“记住了,就说是我这个太医院院使听闻此事,特意派你们送过去的,莫要提驸马爷半句,懂了么?”
“明白师父。”
直到医女转身离去,白伊这才无奈道:
“并非我非要提这么一句,实在是怕晚吟又多想些什么。”
白伊本以为凤曦对此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对方似乎从来不把谢晚吟当回事儿。
而祁霄与谢晚吟年少情谊的事,大部分也是谢家大房捏造的,祁霄本人对此也十分无语。
可今儿个的凤曦竟一反常态道:
“说清楚挺好的,免得她又瞎惦记,有些东西虽不会被贼偷,但老被惦记着,东西的主人也会不高兴的。”
白伊挑眉,眼底的笑都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