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二和项林到警察局,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只不过是想催一下肖振声筹钱的事怎么样了,同时,观察一下肖振声的动向,以免节外生枝。
开车的是项林,驴二有些困乏,坐在后座,闭目养神,同时在脑海中把计划梳理一遍,确定没有破绽。
现在是下午五点左右,夏季的天长,五点左右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工作的人还没到下班时间。
突然——
“吱嘎——”
一阵尖锐的急刹车声忽然响起,巨大的惯性将驴二猛地向前抛去,他下意识用手撑住前座靠背。
“怎么回事?”
驴二吓了一跳。
项林紧握方向盘,手指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惊疑地望向车头右前方:
“有个孩子!”
驴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头一紧。
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从车前猛地窜出,踉踉跄跄扑倒在路中央。
那是个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衣衫褴褛,脸上、胳膊上满是刮擦的血痕和污泥,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与绝望的倔强。
紧接着,两个警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显然也已筋疲力尽。
其中身材高壮的那个,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男孩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男孩徒劳地挣扎,双脚在空中乱蹬。
“小兔崽子,真能跑!看老子不毙了你!”
那高壮警察喘着粗气,脸上横肉抖动,眼中凶光毕露。
他空着的右手竟直接伸向腰间的枪套,“咔嚓”一声,一把乌黑的手枪被掏了出来,枪口顺势就顶向了男孩的太阳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
手枪的金属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与男孩稚嫩而惊恐的面庞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住手!”
驴二几乎是本能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去,厉声喝道,一边快步走了过去。
项林也连忙停下轿车,跟在驴二的身后。
高壮警察恼怒地转过头,看向驴二这个不速之客,他见驴二穿着便装,但气质不凡,座驾也是公务轿车,他一时摸不清底细,但嚣张气焰未减,粗声粗气地骂道:
“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滚开!”
这时,旁边那个瘦削但眼神灵活的警察,仔细打量了驴二几眼,脸色瞬间变了,慌忙凑到高壮警察耳边,用极低又急促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原来,驴二上午到警察局的时候,得到了局长肖振声带着几位警官热烈的欢迎,当时,高壮警察没见到驴二,但这个瘦削警察远远见到了,认出了驴二是市里来的大人物“赵副局长”。
高壮警察听到驴二的身份之后,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继而转为惊疑,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惶恐。
他拿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枪口不自觉地垂了下去,再次看向驴二时,他的眼神彻底变了,变得非常清澈:那里面充满了敬畏和讨好。
“原……原来是赵副局长,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请您千万恕罪!”
高壮警察忙不迭地将手枪插回枪套,连连鞠躬。
那个瘦警察也在一旁连连赔笑,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驴二冷峻的目光,目光扫过两个诚惶诚恐的警察,最后落在那蜷缩在地上、仍在瑟瑟发抖的小男孩身上。
驴二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视意味:
“怎么回事?”
高壮警察抢着回答,语气带着表功般的谄媚L
“报告赵副局长,这小崽子是小地下党,小抗日分子!我们盯他好几天了,今天终于逮到他在集市上撒传单,内容反动得很!按照上峰命令,对这种乱党分子,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驴二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对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瘦警察见同伙说话不得体,赶紧补充解释道:
“赵副局长,您是刚来,有所不知。近来确实有一伙人利用半大孩子传递消息、散布谣言,防不胜防。上面下了死命令,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以儆效尤。”
男孩听到“错杀”、“以儆效尤”这样的字眼,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但他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驴二,那眼神复杂,有恐惧,有警惕,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察觉的期盼。
驴二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死亡,同胞的,敌人的,但面对一个孩子被如此轻易地宣判死刑,他依然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愤怒。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翻涌的情绪,语气沉稳而坚决:
“胡闹!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抗日?懂什么主义?多半是被人利用,或者单纯是顽劣无知。即便是撒了传单,批评教育即可,何至于动辄杀人?你们这样草菅人命,与土匪何异?传出去,岂不更失民心,激起更大的民怨?”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既站在了“维护治安”、“收拢民心”的日伪官方立场上,又隐含着一层不易察觉的人道关怀。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
高壮警察面露难色,迟疑的说道:
“可是,这是肖局长的命令……”
听说是肖局长的命令,驴二对肖振声更为憎恨了,能下这种连孩子都不饶恕的命令,说明这个肖振声,的确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是铁杆汉奸,这更坚定了他明天干掉肖振声的决心。
驴二强忍着心头的愤怒,打断高壮警察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孩子,我带回局里亲自审问。若真是无知被惑,教育一番,让他家人领回严加管教便是。若背后真有人指使,正好顺藤摸瓜,岂不比你们一枪打死,断了线索强?”
他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既给了两个警察台阶下,也彰显了自己作为调查组长的权威和“深谋远虑”。
瘦警察反应更快,立刻点头哈腰:
“赵副局长高见!是我们考虑不周,目光短浅。一切听您的安排!”
高壮警察也连忙附和:
“是是是,听您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心急了些。”
驴二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对项林示意了一下。
项林会意,上前扶起那个惊魂未定的小男孩。
男孩似乎想挣扎,但看到驴二平静而带有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眼神,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任由项林将他带向了轿车。
驴二对两个警察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你们继续执行你们的公务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谢谢组长!”
两个警察如蒙大赦,敬了个不标准的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