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足足两天。
整整48小时。
没有任何动静。
当指挥所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时,清脆的铃声在打破了指挥所里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也瞬间打断了宋和平正在进行的战术推演。
这几天没人闲着,在美国人没有正式低头之前,一切的防范都必须严谨,任何应急预案都必须完善。
宋和平每天都在推演不同情况的出现,以及如何应付的对策。
木桌旁上摊开的地图里,摩苏尔-提特里克区域被红蓝铅笔标记得密密麻麻,几条关键的进攻箭头和防御圈线显得尤为刺眼。
铃声让三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这部电话的号码,是和巴克达联络专用。
它的响起,往往意味着是美国人那边有消息了。
宋和平眼神微动,坐在电话旁的江峰已经如同条件反射般拿起了那台专用手机,然后快速瞥了一眼号码——
他对宋和平低声道:“是科特那条线。”
宋和平脸上没有讶异,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结果。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气,施施然地呷了一口那苦涩中带着异常甜味的茶汤,让那滚烫的液体在口腔中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然后点了点头。
江峰拿摁下通话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操着德州口音的美式英语男声。
几秒钟后,江峰捂住话筒,声音压得更低:“科特本人,指名要和你通话。”
宋和平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接过了递来的手机。
他的动作不急不慢,一点都不着急,仿佛接听的只是一个寻常的业务咨询,而非可能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通话。
“我是宋。”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丝毫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了科特上校的声音,即便经过加密处理有些失真,依然能听出那份刻意维持的官方腔调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宋先生,”
科特省去了所有寒暄。
“经过我方内部慎重评估,以及与华盛顿的充分沟通,我们原则上同意就摩苏尔-提特里克地区的后续行动方案以及前两天三角洲小队和你们之间的误会与你在胡尔马图进行面对面磋商。时间是两天后。上级让我联络你,听听你的态度和意见。”
“原则上同意磋商”——宋和平心里明镜似的,这不过是美方为自己保留颜面的说法,主动提出谈判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感受到了压力,需要坐下来谈了。
美帝国主义但凡讲一点道理,那都是迫不得已……
伟人的话再次回荡在脑海里,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笑道:
“当然可以。具体时间和地点,江峰会稍后与你们确认。”
“很好。”
科特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公式化地补充道,“希望这次会谈能取得建设性成果。”
“我也如此希望。”
宋和平淡淡回应。
“东大人不喜欢战争,除非迫不得已,不是吗?”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背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跳出来挑事的是你们美国人,不是我!
通话结束。
宋和平放下听筒,转身走回桌边。
萨米尔和江峰都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探询和期待。
萨米尔更是急不可耐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
“老板,什么情况?科特那老小子说什么?”
萨米尔语气急切。
宋和平坐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仰头喝了一大口,仿佛要用这苦涩的液体压下心头的波澜。
然后,他才在两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吐出几个字:“美国人坐不住了。两天后,胡尔马图,谈判。”
“真的来了?!”
萨米尔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作响,脸上瞬间绽开充满快意的笑容,“狗娘养的!到底还是扛不住了!这帮华盛顿的老爷们,到底还是得低头!”
连一向沉稳的江峰眼中也爆出一团难以抑制的精光,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抓起桌上粗糙的茶壶,给宋和平和自己已经空了的杯子重新斟满那浓稠的红茶:“以茶代酒,老班长,这一局,我们抢到先手了!值得干一杯!”
“对!必须干一杯!为了这帮美国佬的低头!”
萨米尔大声附和,情绪高涨,端起自己那杯茶,也不管烫不烫,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喝下去的不是茶,而是庆祝胜利最醇香的美酒。
宋和平举起杯,与两人用力一碰。
“这只是开始。两天后的谈判,才是真正的较量。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妥协,而是实实在在的战略空间和时间。”
江峰分析道:“美国人主动谈判,说明他们确实感受到了压力,可能是国际舆论,也可能是他们内部评估认为跟我们开战代价太高,不过,我觉得他们绝不会轻易让步,尤其是在核心利益上。两天后的谈判,他们必然会提出各种苛刻条件,甚至埋下钉子。”
“没毛病。”
宋和平赞许地看了江峰一眼。
“他们想要想要快速获得战果向国内交代。但我们绝不能跟着他们的节奏走。”
他心中雪亮,自己最大的筹码,恰恰就是“不能速胜”。
一旦在伊利哥西北部迅速清除了1515势力,自己这支“非正规”武装对于美国人的利用价值就会骤降,届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几乎是必然结局。
他必须将清剿过程拉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巩固自己的地盘、扩大影响力、积攒实力,并将自己与地区的稳定更深地绑定,让美国人意识到,动自己的代价远比容忍他存在的代价要大得多。
“我们需要时间。”
宋和平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摩苏尔-提特里克的核心区域,眼神锐利地说道:
“至少三年!三年时间,我们才能彻底站稳脚跟。同时,我们还需要将触角伸得更远,比如……”
他没有明说,但江峰明白,之前美军为了达成合作应允的阿富干军方后勤运输合同,就是一个极好的跳板和资源补充,必须争取到手。
“一定要他们拿出诚意来,把业务交到我们的手里。”江峰提醒道。
“嗯。”宋和平看向萨米尔:“萨米尔,这三年也是为你争取的。”
“为我?”萨米尔有些愕然。
“没错。”宋和平说:“要真正在伊利哥站稳脚跟,光凭你带着这点民兵力量是不够的。你要参政。”
“参政?”萨米尔眼珠子都圆了。
“对。”宋和平说:“伊利哥战争后,现在你们政府组阁,能坐在桌边参与投票和决定政策的都是地方势力,如果我帮你在伊利哥西北部站稳脚跟,扩大了队伍,那么你就有资格坐到餐桌旁吃菜。”
“这……”
萨米尔错愕之余心脏狂跳。
他倒不是没有过这样的野心。
只是这样的野心实现的几率很小很小,几乎可以说是渺茫。
目前伊利哥政府内部的重要组成成员都是各大地方势力的领袖,包括那些军方头头、教派领袖、地方大势力的首领,就连寇尔德人也因为美国人的扶持和占据着埃尔比勒所以在政府里占有一席之地。
可自己算什么?
一个不大不小的民兵组织头目。
上餐桌?
那是以前想过但从不敢想过会实现的目标。
“老板……你没开玩笑?”
“开玩笑?”宋和平冷笑道:“萨米尔你认识我多久了?你觉得我是那种喜欢在重要事情上开玩笑的人?”
萨米尔愣了一下。
宋和平的确从不嘻哈,啥事说到做到。
而且,答应的一定做到。
这么说……
他内心瞬间一阵狂喜,汗毛都因为过度兴奋全竖了起来。
“谢谢……谢谢老板。”
因为激动,萨米尔显得有些磕巴。
“别谢,我实话实说吧,帮你也是在帮我,毕竟你在伊利哥有一席之地,我将来避难也有个去处不是?”
宋和平这次倒是略带着玩笑的意思。
但一旁的江峰知道老班长绝对不是开玩笑。
宋和平的生意做得太大,尤其是做防务和军火这一行,得罪的人肯定很多。
这些年,几个大情报机构都得罪了,虽然现在看起来和美国人是合作关系,可双方合作也不是第一天了,从伊利哥到墨西哥到阿富干,哪次不是蜜月一段时间,然后又因为利益撕破脸?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有时候在PMC这一行,在这个略带灰色的地下世界里,这就是铁律。
短暂交谈过后,气氛重新变得凝重。
宋和平走到窗边,推开积满灰尘的窗户,胡尔马图午后灼热干燥的风立刻裹挟着沙尘和远处市集的喧嚣扑面而来。
赢得谈判的资格,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硬仗,在两天之后。
他必须利用好手中的每一张牌——战场上的主动权、对地区复杂性的深刻理解、以及那些能让华盛顿某些人坐立不安的“黑材料”,在谈判桌上为自己和跟着自己混饭吃的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争得宝贵的生存与发展空间。
“对了,萨米尔,还有一件事。这两天提克里特防线的前线保持高压,但控制规模,既不能让1515舒服,也不能给美国人我们急于求成的错觉。”
宋和平看着远处刺眼的阳光,双眼眯成了缝。
“要吊住他们,就像喂狗,不能太饿,也不能太饱。饿了会咬人,饱了就没依赖性。”
“明白!交给我!”
萨米尔抓起桌上的头盔,利落地扣在头上,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等他走后,宋和平转向江峰。
“江峰,立刻准备谈判预案,把所有可能涉及的条款,尤其是时间期限、行动自主权、资源支持这些核心要点,逐条分析,拟定我们的底线和争取目标。另外,联络亨利,加强情报收集,我要知道科特这次来,带了什么样的授权,以及那个华盛顿特使温斯洛的具体背景和谈判风格。”
“是,我马上着手。”
江峰沉稳应道。
命令下达,两人迅速离去,安全屋内重归寂静。
宋和平独自站在窗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硝烟、尘土、烤馕和牲畜粪便的味道,这是伊利哥西北部独有的、残酷而又真实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的战场。
但他别无选择。
“活着,就是胜利。”
他轻声自语。
“而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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