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肉长的。
艾拉里克当然希望自己能流芳百世,最好是在黄昏城树一座自己的雕像,受万人之敬仰。
然而现在,别说受什么敬仰,眼看着再过几年他就得背上万世之骂名,连同灵魂一并被打入地狱的最深处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不只是为了暮色行省的众人,也是为了他自己。
当正午时分的钟声敲响,他在雷鸣城郊外的安第斯庄园成功见到了那位威名赫赫的银发公爵。
仅仅是三句话的寒暄,他便被这位大公的魅力深深折服……此人果然非等闲之辈!
而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像韦斯利爵士这样的青年才俊会甘于人下,忠诚于坎贝尔公国的王室,并发自内心地为坎贝尔公国的国力强盛感到自豪。
‘我只是一名士兵,阁下。’
直到坐在了坎贝尔大公的面前,这句话仍然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当总督的艾拉里克男爵心中不断回响。
看着心情复杂的艾拉里克,结束了寒暄的爱德华略加思索,用闲聊的口吻继续说道。
“……你们才刚刚摆脱了混沌的危机,如今又背上了圣城送来的赎罪十字架,而真正的麻烦甚至还未开始。相信你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等到裁判庭走后,你们的国王会和你们算去年秋天的账。”
裁判庭是底层平民的麻烦,可不是贵族们的麻烦,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塞隆·加德伯爵们”就能偷着乐了。
等到裁判庭走了,国王第一件事就是以清算混沌腐败的名义,杀一批曾经与坎贝尔人或者救世军合作的贵族。
然后为死战不退的“狮鹫崖领伯爵”竖一座雕像,纪念那已经不会回到这片土地的灵魂,将其作为这场战争的真英雄。
死了全家的他也的确是英雄,而且是狮心骑士团骑士长“辉光骑士”海格默的挚友。
至于擅自从坎贝尔公国搬来救兵的艾拉里克总督则是第一个要死的叛徒,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的艾琳·坎贝尔更是如此,至于来自罗德王国的卡莲则是纯纯的异国女巫。
其实卡莲反而没什么,那是教廷的敌人,哪个国王都是不会真把这种民间圣人放在眼里的。
爱德华隐晦地点出了艾拉里克的结局。
他相信这是一场聪明人之间的谈话,以这位男爵总督的聪明一定能听得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如此便没必要将那友好攀谈的氛围变成威逼利诱。
能感觉到这位大公陛下的善意,艾拉里克苦笑一声,故作轻松似地耸了耸肩膀。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揣摩错了陛下的意思……或许我应该带着我的钱来你们这儿当个富翁。”
“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坎贝尔公国永远是瓦莱里乌斯家族最后的退路,但事情不是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吗?”爱德华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还没有认输,无论是我还是韦斯利爵士亦或者许许多多的坎贝尔人,都与那个昏聩的暴君有很多账要算。”
“可是你们能做什么呢?”艾拉里克坐直了身子,用平静的语气试探,“裁判庭在我们那里,现在谁也动不了。”
爱德华淡淡笑了笑。
“裁判庭是国王的工具,但它并不属于国王。如今救世军和他们的《新约》制造麻烦,昏聩的国王束手无策,我相信希梅内斯裁判长嘴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是有怨言的。”
艾拉里克并不否认。
毕竟作为暮色行省的总督,裁判长不止一次对他的工作表示了不满。他很清楚那位裁判长不是在针对他本人,而是对于西奥登派一个男爵来管理这么大的行省这件事本身表示不满。
当王权与贵族的权力互相制衡之时,暮色行省的基层所呈现的是一种无序生长的状态。
他们看似每一个村庄都有教堂,每一个庄园都有领主,所有人都如圣克莱门大教堂壁画上描绘的田园牧歌一般井井有条。但只有真正的蠢货才会认为王权和教权支配着那里。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自己的地方秩序,从“军需官”塞拉斯到“绿头巾”凯兰都是从这套系统孵化出来的。
这看起来更像是对奥斯帝国殖民体系的拙劣模仿,只不过帝国是对外殖民,对附庸殖民,而德瓦卢家族是对内殖民。
这也是为什么暮色行省前一秒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下一秒混沌一来就爆出了百万叛旗。
希梅内斯裁判长的不满正在于此,他也是个聪明人,能看出来国王的纵容姑息。
“……然而即便如此,裁判庭不会支持我们背叛自己的领主,”艾拉里克看着爱德华说道,“国王的行为固然有不妥之处,可封臣们对抗自己的领主更不符合教会的利益,亦不符合神圣的法理。”
国王对于暮色行省有姑息纵容的成分,帝国对于王国未尝没有纵容姑息的意思。
毕竟即便暮色行省爆发了如此严重的危机,站在帝国的立场上西奥登·德瓦卢仍然能算是一位优秀的“牧场主”。
至少危机被控制在了行省内部,没有波及到整个王国。
爱德华笑了笑,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我们不需要符合教会的利益,只要符合希梅内斯裁判长本人的利益就够了。”
艾拉里克屏住了呼吸,过了许久说道。
“怎么说?”
爱德华一针见血地说道。
“裁判庭正在陷入泥潭,他们并不是完全感受不到黄昏城市民的不满。希梅内斯裁判长需要一次干净利落的胜利,他虽然不介意被国王利用,但你我都清楚他不是为此而来的。”
不等艾拉里克男爵询问,爱德华继续说道。
“国王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们替他解决!如果他希望摆脱脚下的泥潭,就会逐渐摒弃狮心骑士团,对于我们抛来的橄榄枝妥协。”
希梅内斯裁判长并不是国王的部下,他对国王的利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仅只是因为利益一致。随着裁判庭陷入了泥潭,而国王还站在岸上,双方的关系很难不生出间隙来。
别说希梅内斯,任何一个裁判庭都会想,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教廷干的,最后还得给你一个国王背锅?
他是来践行神圣事业的。
说世俗一点儿,是来为以后的升迁攒资历的。
要是拖个几年这事儿都没完没了,他堂堂一个圣城的裁判长恐怕得在暮色行省熬到退休了。
就算虔诚的希梅内斯不在乎,跟随他一同来到这片遥远土地的麾下们也不可能不在乎。
暮色行省的泥腿子去了圣城只会被扔出去,圣克莱门大教堂是给他们朝圣,不是给他们喊冤的。
但这些来自圣城的神学家和裁判官们可不一样。
他们写的信,教皇是会看的。
艾拉里克沉思了良久,最终问了两个问题。
“我有两个问题,救世军怎么制造麻烦,而我们怎么解决麻烦?”
爱德华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们拿到了枪,拿到了钱,自然会帮我们制造麻烦,何况裁判庭和国王本来也是他们的敌人。至于解决麻烦也很简单,我们将以圣光为名在暮色行省成立圣光议会,而救世军将在这时候退场。”
艾拉里克皱起了眉头。
“可如果他们不走呢?”
“他们当然会走,”爱德华端起已经冷了的红茶抿了一口,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们可以和他们谈,莱恩王国归他们,暮色公国归你们。”
圣女卡莲是个聪明人,她可不是教廷描绘的那个疯癫的女巫,懂得也可不只是那些神神叨叨的怪谈。
这一点从她在裁判庭过来的时候立刻撤退就能看出来……松手永远比握紧更难。
爱德华虽然没见过她,但也能够精准地判断,这姑娘要么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自己就是个高人。
那套以退为进的操作,即便在他看来也是天才的一步棋,直接让那咄咄逼人的裁判庭与狮心骑士团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泥潭。
这样的聪明人必然明白,坎贝尔公国是最有可能成为《新约》盟友的势力,就像自己一眼便看出《新约》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一样。
而能看到这一点的她也一定能看出来,如果救世军不配合坎贝尔公国,裁判庭就不会走,最终损失最大的肯定不是坎贝尔人。
他们最多是平白付出了一些金钱。
看着胸有成竹的大公,艾拉里克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以此掩饰了心中的波涛汹涌与感慨。
天佑坎贝尔。
或许他们的背后真有神灵相助吧……
……
公爵的剑对准了国王的肋骨,而国王也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王冠下的匕首正悄无声息地探出。
奥斯大陆的贵族之间一直有着一条不成文的传统,贵族与贵族之间的战争需留有一丝情面。双方即使有着血海深仇,也不得对彼此痛下杀手。
这和斗争必然你死我活的地狱是截然不同的。
魔神都杀到了第三代,恶魔们可不在乎多你少你一两个贵族,谁赢了谁是贵族。
这也是为什么“公国之矛”汉诺尔将军对于韦斯利爵士拉出一支炮团对准自己感到了震惊。
他光盯着大公的旗帜了,忘了公国军队的指挥官是个平民。
而按照奥斯大陆的道德标准,韦斯利爵士的底线也确实只比绿林军高那么一点而已。
在部下们惊愕的眼神中,他最终没用火炮补刀,而是让汉诺尔将军死在了与另一个骑士的决斗中,给了对手一个体面的结局。
至于西奥登·德瓦卢,他当然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底线的,这把匕首倒是没有刺向大公的心脏。
不过也没差多少就是了。
克兰托岛,海潮汹涌。
这里远离坎贝尔公国的海岸线,与其说是一座岛屿,不如说是一块被遗忘在漩涡海东北部的巨大礁石。
光秃秃的峭壁之上,唯有一座饱经风霜的古老城堡,如孤寂的哨兵般屹立不倒。
城堡最高的塔楼在入夜后会点燃火光,充当着灯塔的角色,为那些迷途的船只提供渺茫的方向指引。
除此之外,整个城堡就只有一座修道院,姑且还能称得上是一座体面的建筑了。
在发誓永不还俗,并将灵魂与荣耀一同献给圣西斯之后,年轻的杰洛克·坎贝尔便在这座修道院里成为了一名修士。
他的骑士铠甲被换成了粗布长袍,他的生活只剩下了两件事——抄写经文,以及祷告。
虽然奥斯大陆很久以前就有了印刷机,造纸工艺也不同于一千年前时的落后,但抄写经文仍然是修士的工作。
《圣言书》是不能像报纸一样用机器随便印的。
午后,祷告厅内一如既往的冰冷,并没有因为太阳升起而暖和多少。
杰洛克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十,进行着每日例行的祷告,同时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海盐的咸腥,似乎只有两个声音在那空旷的大厅中回荡。
那是窗外惊涛拍击峭壁的轰鸣,以及附近扫帚一下一下地摩擦声响……
忽然,那扫地的声音停了。
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后,杰洛克感觉到身旁的长椅微微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一股尘土与干草的气息飘了过来,隐约中还能闻到陌生的熏香,那不像是神职人员会在身上佩戴的香盒。
杰洛克没有睁开眼,甚至没有停止祷告,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是谁?”
这座修道院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见过,包括那些看押他的士兵,以及灯塔上的守灯人。
他不认得这张脸。
更不认得那不属于这里的气味。
坐在他身旁的老修士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一声轻笑,将手中的扫帚放在了一旁,温言说道。
“温克托,一个无足轻重的老修士罢了。”
杰洛克没有睁开眼,只是嘴角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嘲笑。
“谁派你来的?”
这里是关押他的监狱,他的兄长盯他很紧,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他,恐怕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不过不管那家伙是谁,恐怕都注定要失望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过个人的野心,而在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之后,他也发自内心地忏悔了自己的罪。
他不会再被任何人利用了。
老头倒是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地说道。
“陛下。”
杰洛克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哪个陛下。”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觉。
他本以为来找自己的是德里克伯爵的党羽,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低估了许多事情……
老头赞许地看了杰洛克一眼,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年轻骑士,在经历了流放之后竟还保留着如此敏锐的政治嗅觉。
看来传闻并不尽然属实,反而是传说久经考验——坎贝尔家族确实没有一个等闲之人。
当然,他的陛下也不差就是了。
老修士不再掩饰,他收起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做作,转而露出了另一副世俗的嘴脸。
“当然是那位您和您的家族真正应该效忠的陛下……尊敬的国王西奥登·德瓦卢陛下。”
杰洛克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那双在幽暗的祷告厅中依旧明亮的眸子里,此刻正闪烁着冰冷的警觉,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国王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们还没有吸取教训吗?”
老修士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答非所问地回答。
“陛下说,坎贝尔家族是莱恩王国的荣耀,亦是帝国刺穿万仞山脉的利刃。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利刃被血锈蚀,更不能看着坎贝尔的血脉在深渊中沉沦。”
“我们的陛下深知您是迫于无奈立下的誓言,因此仁慈的他想邀您去他的宫廷做客。他认为,相较于您那背弃了传统的兄长,您才是坎贝尔公国真正的未来,真正被圣西斯选中的人。”
沉沦……
莱恩王国的荣耀……
杰洛克咀嚼着老修士的这番措辞,只觉得自己听了今年以来最好笑的笑话,终于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坎贝尔家族又成了莱恩王国的荣耀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还是前天?”
老修士平静的面对他的嘲讽,温言说道。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不是吗?只要你赢了,坎贝尔家族就会成为莱恩王国的荣耀。”
“坎贝尔家族的荣耀不需要任何人来承认,如果非得有一个人来承认,那个人也一定是坎贝尔人。”
杰洛克睁开了双眼,那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看向老修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宫廷小丑。
“你来错地方了,温克托修士,我已向圣西斯发下重誓,永不离开这座修道院。你如果是神职人员,就该知道自己的发言有多亵.渎。”
奥斯大陆不存在“迫于无奈立下的誓言”,不想立誓的骑士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去,而不是事后说自己是迫于无奈。
没有任何教士会劝说一个发誓之人还俗,这家伙绝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至少信仰的不是圣光。
老修士沉默片刻,遗憾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我承认,您是一位恪守誓言的骑士。没想到在已经沉沦的‘骑士之乡’,仍然能找到这种天真的傻子。”
“你走吧。”
杰洛克从长椅上起身,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冷漠。
“神职人员不该参与到世俗的事务中,我就当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杰洛克不想为难他。如果让爱德华知道自己与国王的人见面,无论对这个老头还是对自己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
他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了。
杰洛克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被玷污的祷告厅。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后那温和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诡异。
“那可不行。”
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气一闪而逝,杰洛克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霍然转身,只见那老修士抬起了低垂的头颅,被兜帽阴影遮住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不只是眼睛!
那身干瘪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发黑,浮肿……就像被海水泡烂的尸体!
杰洛克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为骑士的本能让他猛地向一旁飞扑出去,向长椅的后背滚去。
“轰——!”几乎就在他肩膀触地的一刹那,老修士的身体轰然爆炸!
恐怖的冲击波横扫了整个祷告厅,将沉重的木质长椅炸得粉碎!
污血与腐肉混合着内脏的碎片,如同开花弹的破片四散飞溅,将高高在上的圣西斯神像和精美的彩绘玻璃窗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腥红!
这是——
尸爆?!
杰洛克在翻滚中稳住身形,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直冲大脑,随后用上的还有一丝惊愕。
这老头……竟是一个被亡灵法师操纵的傀儡!?
而也就在他双脚站定的一瞬,祷告厅那被炸得歪斜的门口,不知何时已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佝偻,披着破旧的黑色斗篷。
他背着一把狰狞的链枷,链枷的末端,拴着一支巨大而沉重的金属十字架,斑驳的锈迹就像干涸的血。
他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皱纹沟壑纵横的脸,泛黄的门牙两侧裂开了一个阴森到极点的笑容。
“居然躲过去了……啧啧。”
那可不是一般的尸爆。
为了完成这件作品,他先将那老修士的皮剥了下来,将邪恶的咒纹刻在了血肉里,然后趁着那家伙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将其缝了上去。
“你是什么人!”
杰洛克心胆俱寒,他顺手抄起一截断裂的长椅扶手,将其当做短棍握在手中,厉声喝问。
他感到一股庞大而邪恶的气息,那不是单纯的亡灵魔法,而是更加邪恶污秽的东西!
“哈罗,有人叫我埋葬者,也有人叫我掘墓人……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即将拥有的另一个名字。”
那个自称哈罗的男人狞笑着,将背上的链枷“哐当”一声抓在手中。
他随意地挥舞了一下,那沉重的金属十字架在空中发出“呼呼”的破风声,合着锁链哗啦的声音就像万千只恶鬼在哀嚎。
“……荣华富贵你已经享受得够久了,既然你不稀罕,那就把你的脑袋借给我用用吧!哈哈哈!”
就在他发出狂笑的同一时间,祷告厅的门口开始涌现出一个又一个扭曲的身影。
他们是城堡的卫兵,是修道院的修士,是杰洛克在这座岛上朝夕相处的“狱卒”和“同伴”。
而现在,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都变成了一具具眼窝空洞、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尸体!
杰洛克的眼中燃烧着怒火,紧握在他手中的木棒发出咯吱的声音。
这家伙……
把他们全杀了!
“你这个……恶魔。”
“谢谢夸奖!”
没有时间去哀悼那些死去的修士!
那柄沉重的金属十字架被哈罗当作链枷挥舞起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呼啸而至!
“哐——!”
杰洛克举起断裂的长椅扶手格挡,但也不敢硬接下这呼啸的一击,只能借势躲向一旁。
然而纵使只是一瞬的接触,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仍然震得他虎口发麻,整条胳膊都为之一颤。
没有武器的骑士被震得连退三步,而不等他做出反应,哈罗的第二击已经接踵而来!
“死吧!”哈罗咆哮着挥出链枷,那张狂热的脸上洋溢着病态的潮.红,就像嗅到了腥味的鲨鱼。
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击,金属十字重击在地面,顷刻将那地砖砸得粉碎!
眼见一击不中,紧接着哈罗又是一个扭身借力,呼啸的金属十字将那教堂的立柱拦腰砸断,蹦飞的石块如炮弹四散飞溅!
轰——!
杰洛克如临大敌,几个回合之间,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所幸这疯子的攻击毫无章法,只是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钝器,就如同那挥舞铁锹的掘墓者。
但凡他有一丁点武技,自己恐怕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过纵使如此,杰洛克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无论是那非人的蛮力还是混沌的狂热,都远非一般超凡者能比!
这家伙——
搞不好是钻石级!
“你是混沌的使徒!”借着哈罗攻势一瞬间的停顿,杰洛克迅速后跳拉开了距离,眼中带上了一丝惊愕。
“恭喜你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品!哈哈哈!”哈罗呼啸着挥舞着手中的链枷,眼中忽然放出了猩红色的利芒。
杰洛克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一道漆黑色的十字架便横扫了过来,如耕犁一般扫荡了半个祷告厅!
杰洛克狼狈地向一旁翻滚,躲开了这致命一击。然而他刚站稳身形,一具行尸便从侧面猛扑过来,沾着血污的手指以凌厉的气势抓向了他的脖颈!
杰洛克一脚踹在行尸的胸口,将其踹飞。然而就是这短暂的分神,让他露出了破绽。
“呼——!”
风声贯耳!
腾空跃起的哈罗狞笑着,沉重的链枷自上而下,以雷霆之势砸向了杰洛克的面门。
“死吧!!!”
杰洛克别无选择,只能将那截木棍横在头顶,同时运转全身的神圣之气,向那木棍灌注了上去。
“铛——!”
腐烂的木棍与链枷拴着的十字相碰,愣是发出了一声铁器交鸣的脆响!
也正是这一交锋,断裂的长椅扶手应声碎裂,化作漫天的木屑爆开,在呼啸的狂风中四散飞去!
沉重的十字架破开了杰洛克的防御,虽然偏离了要害,但链枷上的金属链条依旧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左肩上。
“呃啊!”
杰洛克痛哼一声,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修士袍。
剧痛让他身形一滞,膝盖不由自主的弯曲。哈罗将手中镶钉的木柄向前一顶,直奔杰洛克的心窝而去。
只可惜,这致命的一击并没有击中杰洛克的心窝,被后者向前探出的右肘挡下。
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杰洛克闷哼一声,汇聚身前的神圣之气被那庞大的混沌洪流撞得粉碎。
失去神圣之气的保护,他整个人倒飞出去,狼狈的撞在了后方断裂的神像上。
石像崩塌,圣西斯的右臂砸在了他身旁,发出咣当的一声响。
杰洛克咬牙翻身站起,抓住了那只断臂,视之如剑横在胸前,努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切,有两下子嘛。”
哈罗撇了撇嘴,丑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耐。
不过很快,他的表情便化作了扭曲的愉悦,嘴里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不过这才有意思嘛,嘿嘿……”
停止了那毫无章法的狂攻,他拖着那柄沾满血污的十字架,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四周的行尸也摇晃着围了上来,堵住了杰洛克所有的退路。同时眼中浮现了狰狞的血丝。
“……结束了,坎贝尔家的小骑士。”哈罗残忍地笑着,“暮色行省的贵族们都太弱了,你是第一个逼我使出全力的人,不必沮丧……怀着荣幸躺进坟墓里吧!”
他要开始认真了!!
杰洛克背靠着冰冷的圣坛,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意识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模糊。
混沌之力对他的侵蚀,远比他的外伤看起来更严重,恐怕只有艾琳才能战胜这些真正的恶魔。
看来自己要输了……
不过。
他不会求饶,更不会屈服于莱恩的国王。
杰洛克的心中没有恐惧,非要说有的,恐怕也只有遗憾。
圣西斯在上,如果您还能睁开您的眼睛,那便看看你的仆人吧。
他们不但背叛了自己的信仰,还与真正的恶魔为伍!
想到为自己白了头发的兄长,杰洛克的心中生出一丝愧疚。
他欠了他大哥太多。
只能留到下辈子还了。
就在哈罗高高举起链枷,准备给予杰洛克最后一击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忽然从两人头顶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声清脆的拍手。
“呵呵,真是场精彩的表演。”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入了两人耳中。
杰洛克和哈罗几乎在同一时间抬头向上看去。
只见那祷告厅的穹顶之下,弧形的彩窗台阶边缘,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礼帽,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那血腥破败的祷告厅格格不入,邪气凛然的笑容却又与这里相得益彰。
哈罗的瞳孔骤然收缩!
谁?!
他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以他钻石级的实力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这个人就像十字架投下的影子,仿佛凭空出现在了穹顶上。
杰洛克同样的瞪大了眼睛,不过却是因为另外的理由。
那怪异到不协调的修长身影,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比例,反倒像是迷宫中的影魔。
传说雷吉·德拉贡的麾下有一位神出鬼没的影魔刺客,倒与这家伙的气质有些相符。
莱恩人不了解迷宫。
但身为坎贝尔家族的传人,他可太理解那里的怪物了!
那家伙,恐怕才是真正的恶魔……
手中圣西斯神像的断臂,被杰洛克不自觉地握紧了。
“你是什么人?!”看着那个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哈罗发出威胁的低吼。
他握紧了手中的链枷,本能地将这个不速之客视作了最大的威胁。
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暗红色的气息在他的掌间凝聚,金属十字发出血腥的红芒!
那恐怖的气息,仿佛要将整座修道院都化作灰烬!
对于那扑面而来的混沌气息,那个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只是淡漠地笑了笑,视若无睹。
他将手伸进了怀中,取出了一只造型古朴的短燧发枪,随后又漫不经心地取出了一枚铜壳子弹,将其推入了枪膛。
“咔——”
那似乎只是一把普通的燧发枪。
然而,那枚铜壳子弹,却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因为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哈罗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如临大敌似地调集了全身的力量提防。
杰洛克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把枪。
他从没见过用枪当武器的超凡者,更不明白一把枪有什么用。
看着如临大敌的“埋葬者”哈罗,塔诺斯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枪口遥遥对准了那张扭曲的脸。
他用轻描淡写的声音说道。
“尸体,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