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对葛从周的了解,结合其这世的作为,这让圣人判断了葛从周的本性。
无非是谁势力大,有奔头,就听谁的,和武熊、司马勘武是一类,不是那种喜欢突然发狂的。这样的人,只要自己一直握有权势,在方今大环境下,可以说是良配鹰犬。
只要听奉诏书,诚意足,圣人也不会急着一见面就将他一撸到底。
听到圣人洗白,葛从周一行,心中大石落地。
“赐座。”
侍从拿来蒲团茶水,众文武一一坐下。
“郓城现有兵多少?”圣人问道。
“精兵两万,是早前东征二朱、王师范的东面行营主力之一。”葛从周答道:“杂兵两万,是臣新募……”
天平军,领郓、濮、曹三州,虽都是人口大户。但三州养四万兵,泥腿子还活不活?
“太多了,把老弱病幼裁——”圣人还没说完,一个将领便接话:“禀圣人,没老弱病幼,全是臣等精挑细选的壮士。虽战力不堪,但想来,比吐蕃人、突厥人能打。”
“你住嘴。”葛从周撇他一眼,赔罪道:“请陛下恕其无礼。”
圣人恍若未闻,道:“你倒是心直嘴快,你叫什么?”
“张延寿。”
圣人一奇,忙打起精神,仔细打量他的相貌:“你是不是曹州冤句人?我听说你在军中号为张霹雳,经常几百人擒你不得,真的假的?”
说着,圣人冲两边喊道:“尔辈以意气自负,常自谓项羽重生,谁敢和张延寿相扑一场?”
张延寿哭笑不得。
喜在名气居然大到李皇帝都知道,慌在对方上来就让出风头,连忙离座下拜:“臣不敢当,那是谣言。”
“我还是知道你的。”圣人道:“太尉当政时,朱贼常与他为文武请功封赏,一次表里就有你事迹。据说你能孤身在乱军里弃马步战,然后飞身夺马,循声斩将。真是个人才啊!”
偏偏这等人,在汴军里还只是中下层。
大伙被朱贼欺负得敢怒不敢言,自己数次被逼入绝境,也是情有可原。
作为武士,得到这般认可,张延寿既惶恐,又不禁志得意满,他管理着表情:“谢大圣夸奖。”
圣人一一看过每张脸,如数家珍:“因此你们多数人我虽未得见,却有了解。长直都将徐人张筠,骡子军都将,颍川人陈晖。郑州镇将齐人杨源。都虞侯河内人贾晟。河南镇将,洛阳人李继步…………今安在?”
众人面面相觑,夹杂笑声。
“除了贾晟徐怀玉这帮铁心贼子让圣人打死了,应该都还在,只是分属各处。”张延寿解释。
气氛破了冰,见圣人也不像传闻中的暴君,众人慢慢轻松下来,纷纷自报家门。
“罪臣陈晖在此。”一个黑衣大汉离座下拜。
“罪臣张筠拜见圣主。”一个眼浮阴鸷,左腮两颗痣的幞头男自我介绍。
“臣王涓……”
“臣李全真……”
“臣丘弘礼……”
“臣尹子肜,本兖州衙将,战败,为朱贼所获……”
“臣孙勋,此臣弟孙恩,皆濠州钟离人。文德元年,诏讨孙儒,朱贼遣庞师古南征,归途中,师古洗濠州,以臣兄弟有勇力,征为亲兵。”
“臣杨昭阳,青州骑将,光启中,朱贼侵齐,军府派臣等御于金岭,不利,臣为朱珍所擒………臣是真的身在朱营心在唐……”
……
“行了,回去坐吧,闲聊而已,不必如此拘束。”圣人让众人退下,欣然道:“中原之地,果然战将如云。今四方来朝,群英荟萃,天下平定指日可待。”
圣人的目光回到张延寿身上:“你在朱贼帐下,是什么官?”
“步兵都将,都虞侯,排阵使等等。”
“哦?你还懂布阵?”
“会一点。”
“会哪些?”
“雁形阵,锥形阵,九阵图略知一二,还有……”
“你是民间出身,哪里会这么多?”
“自学。积土成山,风雨兴焉。”
“哈哈哈哈!”圣人大笑,又问道:“会不会使骑兵?”
“臣自己会马战,几百骑能指挥,几千几万骑没见过,便不会用。”张延寿如实道。
“时下圣唐马军多,马战也多,你只要没想着当个都将就完了,这个也要学。乞颜术,忽索月,阿史那洛雪,赵恩,萧秀,对骑兵造诣深的同僚们,你可以和他们多请教。”
“臣遵旨。”
“在从周帐下又是何职?”
“教练,濮州刺史。”
“这样……”圣人越看越喜欢。相貌俊俏,年龄约莫三十二三。一袭绿圆领,长发垂腰,有几分萧秀的美雅味道。他琢磨道:“以你材力,回郓城屈才。官的话,先给你个散大夫。眼下我征兵四方,将新有十二军。便委你一军大使,兼从梁王辅募兵事。家人,我明日差人帮你接到汴梁。”
张延寿愣住,继而出座大拜:“臣怕做不好。”
“你刚才的胆量呢?”圣人许以鼓励:“是担心初来,行事相处不便?梁王不好相与?莫担心,梁王素有贤名,长者见称。再说,还有我支持你嘛!”
“嗯……”张延寿看着圣人。
“唯!”忽然,他中气十足的答应一声:“誓成强军修武德,为圣唐效力,不负国家!”
便不再多话。
“余者豪杰,各加散官。职务安排,陆续下来。”
“谢大圣!”众将一齐叉手做拜。这个结果,总算不枉他们冒险随葛从周来朝。
这次来朝对他们来说确实冒了很大险。若非他们在朱梁体系里是东路集团军,几乎都没和圣人交过手,不然怕是一个不会来。
只有葛从周闷闷不乐,但也没办法。势不如人,兄弟们被拉走是必然的。
“说回正题。”圣人扫过诸将,不容置喙道:“天平军无需养太多军,万余足矣。现有的四万人,杂兵尽数遣归,放他们回去务农。我已令委大司农李群专事救济饥荒,春耕种也会准时拨付。令禁军、两京武库令取兵甲与将作大匠等置换打造锄头犁头厨具。也让吴王主持度田、停荒还耕。我又使雍凉各郡长官、各蕃首领、太仆卿、宣徽使从西方各处、西都各厩、沙苑选牛马畜力东来。还令崔剑、赵宠等将下乡上山剿匪抓恶霸。这一切都为了中原民生生产。如今都在有条不紊进行。所以无须担心安置问题。”
话说到这份上,本来也有这个心理准备的郓府诸人自然无话可说,都道英明。
“两万主力军,能否裁一半?”圣人又问。
葛从周欲言又止。
张延寿道:“这全是凶悍难制的杀材,与臣等拔刀相向也是常有。强制遣散,必为大患。”
“哦?一个都不愿意卸甲归田?”
“不好说。”
这些兵,全收到汴梁,不安全。打散,又会影响军队风气。只能折中了。
“愿回家的回吧。”圣人颔首:“剩下的选五千人到汴梁来随侍,待遇一如禁军,赐号昭德军。”
接着,又一气明确了财政,民政。
“今后天平军收入暂依留州、送使、上供三摊。然则地毗汴梁,留州送使不须太多,十取三自留作为开支,余者解送东京。不足处报度支,再行支付。”
“军费,按每兵年二十贯常例分春秋两季拨付。额外赏赐,另计。”
“即日州县司法、徭役等一切行政,镇将、都虞候等武臣概不得干预。”
“其余细则,奉中书门下处分。”
“以上,不得违逆。若有军兵不服作乱,讨逆军朝发夕至。回去后,将我所说明白辖区。”
葛从周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深深俯首:“臣,谨诺!”
他有点不爽。
因为没得到任何封赏,连天平军节度使也大大缩水。不过也算达成所愿,至少洗白的核心目标完成了。要保全现状或更进一步,只有靠今后表现,李皇帝毕竟不是他那些祖宗。
然后这场“座谈会”,演变成战争的讨论。
对此,众人的兴趣明显要浓厚些,话都难得地多了起来。
“牛存节、庞师古、王敬荛有没有投降的可能?”圣人最关切这个。
“几乎不可能。”
“是的大圣。”李全真绘声绘色道:“俺在庞师古麾下干过,此人是朱温忠狗,言必称大王,行不离左右。大军征战,他是日夜汇报,须得每个军令都得朱温赞成。这是人呐?所以他在河中被圣人打了个大败,也只是被朱温打骂削职了事,没有获罪。”
圣人摸着下巴,也可能是庞师古谨小慎微,大智若愚,怕猜忌。
“也有这方面,但对朱温他也是真忠。”李全真道:“他主动把妻女送给朱温挞伐过,就是派俺送的。”
这是真忠!
“牛存节呢?”
“也不可能。他曾被朱温夸为天赐神将,是最锋利的剑。”尹子肜立刻跳了出来:“臣在他帐下干过,就是看他要跟朱温一条道走到黑才跑去郓城的。”
基本上都是降将们在讲,李皇帝的将军们时不时插话。一番畅谈,自晌午到半个时辰来催一次用餐的赵昭仪来了三次,方才结束。
“这些匹夫贼心不死,等民生善后停当,募兵和整顿军事应该也差不多了。到时应是明年春天了,都随我出征,各建功业!忠武军、奉国军、武宁军、泰宁军,有一个算一个。”
“万岁!”
召见结束,诸将渐次退去。
对于这帮人,圣人暂不奢求其忠诚,但拉近一下关系,加深一下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印象还是可以的。况且这个时代,只要你没造反,那我就默认你是忠诚的。
另外,这会名字带“彦”的真不少。
葛部有个朱彦劼,皇族将领有个李彦真,湖南之前入朝的蔡军将领有个张彦超。
杜让能次子杜彦林。
张惠的小舔狗,王彦章。
符存审四子,符彦卿。
后宫还有两个妃子,西子傅彦凌,狐君韦彦思……
还真是十国九彦。
还有男女同名的。
汴将李全真。
几十年前,越王系有个道姑李全真。
自己道观里刚生了个儿子法名幽游的女冠,本名李全真,绛王系的姑姑。
啧!
“李郎满面春风,甚好。”去吃饭的路上,赵昭仪随口道:“小姨刚才到了。你心情好,她便也不慌了。”
“哪个小姨娘?妙微?她来了?何时到的?”圣人背着手儿,边走边应。
“河东离得不算远,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才到。”赵若昭给他捶背捏肩:“听说你在繁台,一行又赶紧出了汴梁,来了繁台,忐忑得很。贵妃做主,去芳华园和天王寺把贤妃和代王、陈王也接来了。”
陈王便是废贤妃次子,李彤悦。
东京十王宅未起,王抟安排诸王公主住在天王寺琉璃寺各处的。
“这个女人!”圣人一怒:“阿赵不知道李在极那个小畜生对我做了什么?我真是不想见到他!等再长几岁,就打发他到西域。”
“孩子还小嘛,李郎那么凶。”赵若昭宽慰道:“千万别这么想呀。李郎和贤妃情感本笃,你们本不该至此,怎能这般对待她的孩子?”
“我真没想到温和婉约的贤妃会生出这么个凶悍野性的。”圣人长叹一声,松了语气:“她心情怎么样?”
“还行。你刚把她送进鱼藻宫那阵,变得疯疯癫的。后来你时常把她接到身边,多加宠幸,大为好转。那肚子,我估计快了。若生个女,她也儿女齐全了。”
“真脆弱。她来干什么?”
“谁?”
“李妙微。河东之事,我早就和她和郭崇韬说过了。”
“难道一定要抱着什么目的吗,正常朝觐吧。”.
“猪儿!”没等圣人接话,临到别院,遇到赵王。正披头散发,背着手儿,迈着悠闲的步伐,在院外巷道里晃荡,一副我走在长街中的模样。听见喊声,装作没听见,朝附近巷口转弯。
“李猪儿!李小猪!”圣人大喝。
赵王回过身,望着两口子,笑容满面:“诶?父皇?阿母?”
一手平端在腹前,方步走来。
圣人垂目:“怎么,装作不认识?”
“岂敢?”
“那你跑什么?”
“里面人太多,许多人也不识,便出来走走。”
“你小子!”赵若昭一把揪过来:“你六哥八哥都在,不和他们说话,在这乱跑。”
“我看猪儿逍遥自在的。”圣人道:“过了盂兰盆会,便让和岐王一起读书。”
到了花蕊园。
诸女或睡在树荫下纳凉聊天,或翩翩穿梭,布置宴席。
只是陈金凤、李美人几个格格不入,百无聊赖,安安静静,像是丧夫丧子之伤还没缓过来。
听到通报,一干人便整顿相迎。
“婆婆~”陈金凤还沉浸对李皇帝的恐惧中。时至今日,她们还未得幸。既是李皇帝怕不安全,带病,也是怕肚里有孽种,故她们一直是梁宫春深锁婆媳的状态,极少得见。
听见李皇帝来了,陈金凤楚楚可怜的往张惠一靠。
“祖母~”朱茶茶也躲在她身后,紧紧抓着张惠腰部一角。
张惠摸了摸孙女头。
圣人大步而入,张望一番,眼睛钉在朱茶茶身上。
乱了辈分!
这唐宫的男女关系是越来越乱了。
真是不应该!
“姐夫。”声音中带着笑,匆匆地,李妙微提着裙,小跑过来。显然,已盼许久了,待瞧见圣人那客气的脸色,眸中喜色褪去。缓缓止步,如水目光在圣人身上流转着:“陛下。”
小姨又大了一圈,还没嫁人,身材气息却散发着少妇人妻的风韵。
“郡主。”圣人持礼地应了声。
李妙微强笑了两下,嘴唇嗫嚅,不知道说甚。
“汝父何况?”圣人问。
“有疾。”妙微对曰。
“可得死乎?”
李妙微心一颤,涩声道:“他已知错了……”
圣人不接话,在席上就座:“李落落叫你们来干什么?”
“朝觐。”李妙微垂首。
“欲为君臣,晋军须撤出潞州,邢州,洺州,大同,他只能是北京节度使。这些事,他能不能做主?”圣人看她一眼:“没什么好说的,代话回去吧。这些事不成,便不必再来。”
李妙微苦着脸。
军府如何能答应!!
“还有李克用。我这里有好酒好肉,你给他带些回去。”
“真的没有余地了吗?”李妙微哭腔:“何也葛从周他们能得宽宥,家父就非死不可?”
“他来汴梁见我,我也可恕。余地——半年对峙,他有无数机会回头。接受四镇姌和,兵败认罪听从我的条件,也可收场。是他,非要置我于死地。今天这一切是他自找。”
既然选择赌上一切,就要输光一切的觉悟。
“况且我告诉你,若非顾念不是你们这些人,等待他的只同李茂贞、朱温辈。”
李妙微沉默不语。
毫无疑问,这意味着战争。
单单杀李克用,简单。
地盘缩水三分之二,绝对不可能。落落敢答应,将军们立刻就会改弦易辙。
“好,好。”李妙微擦擦脸,去拜别了朱邪吾思:“看来我们只有阴间再见了,你多保重。”
“别多想。”圣人拍拍小姨肩膀,哄道:“我对你们是没什么的,只是许多事,哎,回去注意安全,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大可直接来汴。你姐姐,我总是念着她的情。她也不会有什么,莫担心。”
“贤妃。”他回身拉着朱邪吾思的手:“送送妹妹。”
“嗯。”吾思点点头,抱起陈王。
傍晚,圣人又接见了成德、魏博使者。
魏博上供了二十余万头猪羊牲畜。
成德上供了三万余副农具和美女二十位,珍宝另说。
两镇都是对圣唐非常重要的诸侯,礼数不能缺。
远在邺城和常山的田希德、王镕和王子美、萧秀等人各家也收到了他的礼物和奖状。私心是私心,谁或多或少都有。圣唐事业,这些人出力不小,这一点他一直记着。
粮食农具,自是拿给李群,作为赈资。
圣人还问魏博和淄青各要了一百万张醋饼,要他们在镇内做好送来,作为越冬救济粮储备。
救饥荒,光施粥,十个得饿死六个,还得有饱腹感的食物。
顺带把平原公主的婚事定了。
之前不是和梁妃说起平原公主的婚配问题,谈到她那个堂弟梁子楚。她致信家中,长辈们没意见,便让子楚作为随从从使而来。
这不到了。
圣人与淑妃、梁妃同席而坐,一番观瞻,确实一表人材。平原公主在幕后偷看,也还满意。
于是圣人拍板,招驸!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张惠撒娇,也想给她儿子朱友贞找个女人,把朱令雅嫁出去——这完全是张惠憋不住脸真没脸见人了。石鸢,张惠,朱令雅,朱令柔,四娘母凑一桌的次数数不清了。
那种羞耻,耻辱,害臊,没有哪次不令当事人道心破碎。
朱令雅的身心已经不正常了。为母的张惠看在眼里,也怜惜。
好多次,母女俩相拥流泪。
但圣人不想。朱令雅已被他宠幸过了,怎么可能嫁出去!
以后生了孩子,母女俩各论各的。
再说,惠惠这就受不了了?还没到极限呢。
倒是朱友贞,找个百姓家娶了,自生自灭去吧,省得看见恶心。
另外,两镇使者忧心忡忡,声称,据他们反复观察,刘仁恭厉兵秣马,有兼并河朔之意,很缺乏安全感。要朝廷谨以为备,最好暂时不要陷入与中原、江南各藩的战争。
圣人听得无大语。
真他妈是捅了猴子窝了。
抓了孙行者,又来个行者孙,收了行者孙,又来个者行孙!
但这事,也没什么办法。等他真的南下了,再看吧。
从四月末到六月初,从六月初到中旬,圣人一直待在汴梁。要么在家里享乐,陪陪嫂嫂儿女家人。对了,另一位嫂嫂从魏博回家了,田希德派人亲自送回来的。这事吧,搞得很丑陋。但是罗弘信干的,嫂嫂自己流亡去的魏博讨生活。也没法真怪到田希德和他们这帮人身上。
三嫂叫姬宁,很是可爱,个子也高,颇有风情风霜,性格幽默,喜得圣人早晚问候,和柔奴遍寻宫殿,想给她寻个好住处。
要么就是打理日常军政,培养子嗣。
剩下的半年,他也不打算干别的事了。
就两个字,消化,巩固。
光化元年六月二十,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早前商定的扩军之事,终于落地执行。
汴梁北外郭新建的景阳门被警跸。
大群步骑甲士、武官、梁王府臣、男女侍从蜂拥而来,在大道两侧站定。
“千里之送,终有一别。娘,父皇,还请留步。”梁王牵马顿步,拉着父母的手轻声道:“儿子早晚是要自己去闯荡江湖的。”
“我拿灵州女友杀族进贡的皮毛给你做了件辟水火的衣裳和靴子,用时就穿。”赵如心跟没听见似的,一边翻着行李一边絮絮叨叨:“此去路途遥远,魏人凶悍,要严束纪律,不管是你还是部下,绝不能强拿魏人的东西。若是让你拜什么,建德庙,四圣庙,你别接话,找理由推……王师范那人,热情,你去了肯定要狠狠接待,排场小些,不要因为你,让齐人劳民伤财。张延寿新来,心里多半还是不安,记得照顾他的情绪,莫让你那些属官给他难堪,特别是那个武熊!他那张嘴是最可恶的………”
说着说着,她哑火了,眼泪水没绷住,举起袖子一抹,转身剜眼看着圣人:“这么小个人你支去西域不算,又使去募兵,派谁不能去?好大个天下要不完,要几岁的娃儿来出力。弄出什么事,就是一尸两命,我也死了算了!”
“且宽心。”圣人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正要说话,阿赵又撩撩头发,叹口气:“你不用安慰,我只是……”
“上次娘都没这样。”梁王笑道:“不要这样嘛,不然儿子怎么安心上路?”
“行了行了。”赵如心不耐烦的摆摆手:“走,赶紧走,眼不见为净。”
“女人是这样的,情绪上来了。”圣人将马鞭递给梁王。
“那,娘,二弟,我走了。”梁王拍拍李政全,回望着赵如心,牵着马走出去。
“回来给我带点海鱼吃。”赵如心说:“青州那边有。”
梁王点点头,招手道:“爷娘保重。”
也不怪阿赵绷不住。
募兵路线,自汴梁出发,大致经滑、卫、相、魏、齐、青各州,抵达淄青、淮南、兖州、徐州四镇交汇处——海州。暂定路线,实际,一行人可能还会调整。
有那么远。
安全上,禁军数千,但他们主要负责的不用想也知道,是管带新兵。
安全,主要还是魏博、淄青两家提供保障。
只要刘仁恭没打穿沧州就没啥。
募兵当然也不必如此麻烦。以前西门重遂杨复恭他们当政时,多是派神策军将领和太监各自去办。
不过,李皇帝还是想让儿子自己历练军队建设。
这和接手老子的军队,是两回事。
石敬瑭、刘知远进汴梁,他们的兵不可靠吗?
老子一死,晋军卖出帝,汉军领了钱不上阵。你怎样?
官家有危险?那就让他死好了,关我卵事。
“唏律律!”战马打转,梁王扬鞭:“出发!”
大唐梁王、开封府尹、军部大臣、突厥军使李政阳开始了他当官之后的第一次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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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子命令九卿、将军们细节善后的展开,中原士民大悦,一片欢腾。
牛存节却是一片心忧。
他对老友庞师古说:“从周失德啊,黄巢、汴王、李晔,他三易其主,晚节不保。放眼历史,这样的人不多见,我绝不愿像他这样。况且,无论是交出地盘和兵马入朝,还是做一个名不副实的节度使,都是我无法容忍的。”
我辈征战天下,杀人如麻,所图何也?
功名,土地。
功名土地可以传付子孙。
“并且,处身李晔的屋檐下,以我们的履历,如果有人要对我不利,根本没办法。”
“朋友朋友,请你给我一点意见吧。”
庞师古在宋州过了一段时间的隐士生活,长发飘飘,道袍加身。
他说道:“先王战败,非先王之罪,也不是李氏有天命。而在于地理。我纵观历史,以南讨北最难,以东讨西最难。南不胜北是人口不如。东难灭西是因为关中形胜。钢刀铁蹄,要怎么对着秦岭黄河呢?且先王外交失当,树敌太多,这才导致创业未半而中道被克啊,才有了李晔的死灰复燃。”
如今李晔迁都汴梁,就失去了形胜。
首阳山之战,河中之战,晋城之战,潼关之战那样的漂亮仗,他还想轻易获得吗?
天下苦唐久矣!
如果你能说服忠武军、颍川王敬荛、刘贼、史太等处,修兵修政,勠力反唐,将李晔赶回关中,也不是不可能。
牛存节道:“打不赢怎么办?”
庞师古瞪着他:“有死而已。既不愿南面相称,尽人事,安天命。”
“可我还担忧行密啊。”牛存节惆怅。
“多虑了。”庞师古说道:“眼看着李晔难容藩镇,行密本就是强藩,自然不会甘心削藩。他不帮你就算了,南人懦弱嘛,怎么可能为难你呢?”
而史太各人,除了一小撮还在犹豫,的确也不是葛从周。
如果归顺的代价是葛从周那样,那不行。
虽然他们曾经裸奔过朱温。
但那时没有土地,没有权力,在朱温手下当个遥控武夫也可以。
如芒在背的各人于是除了袁象先这样谨慎的还在犹豫,在牛存节等朱温忠狗的串联下,彼此达成默契,各在军中府中传播谣言:“刘承志源政他们投降,仍遭杀戮。连普通军士,也被抽斩。我们要是归顺,恐怕没好果子吃。为今之计,唯有反耳!”
先打!
被擒了再说。
打不了了再说!
便磨刀霍霍,策划起叛乱的步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