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宗、阳明山
“师父,此番无畏楼信上言的什么?”段安乐面上是有关切之色,倒是满脸淡然的康大掌门将手中信笺随手递予后者、只轻声言道:
“与费家长辈所言一般无二,公府里头传来消息。此番与沙山动手,惹恼了这些京畿来人。明明是这公府牙军入我境内不打招呼在先、却显得他们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段安乐听过康大宝发言,再将信纸上一字一字仔细看过,这才出声问道:“嗯,那便确如费家信上所言,奉恩伯或要寻咱们重明宗的麻烦?!”
“那倒未必,这蒯恩总不能还如在唐固县时候那般容易拿捏。笨人可做不得金丹,自晓得这是公府诸位大员在将他当做枪使,且待他反应便是。
莫要担心过甚,便算他盘剥山南豢养的那支厢军再是精锐,总不至于一夜之间即就奔袭到了我重明宗的牌楼下头。”
康大宝幽声言道,语气要比所言之语显得更担忧些许。
毕竟这事情算不得简单十分,其实若有的选,康大掌门也不愿得在云角州与沙山一行起了冲突。
但毕竟那摩尼宝叶是费叶涗亲自嘱托费晚晴交待要寻,权衡之下、做这取舍却也不难。
一旁的康昌晞听得眉头竖起、狠声言道:“这些人未免太霸道了些!”
“都已成了金丹的人物,怎么还在言这小孩话?!”康大宝语气里头略带责备,过后也不禁感慨一声:
“你早些年随你阿娘回趟外家,不是都要受些闲气,遑论这些自以为出身更好的大人物们,本就霸道。
对于这等人物,有些时候,却是让不得的。不然便是你服服帖帖挨了一记耳光、人家也会怨你换脸时候换得慢了。
他们可不管你这名爵是杀出来的还是买回来的,兹要你背后没得真人坐镇。他们面对你时候便是心头都已骇然十分、嘴上也照旧难得消停。”
康大掌门这回说话却无什么为尊者讳的意思,毕竟说到底,这番他自己也不是没得道理。
平日里头做出来那副乖顺模样不过是想竭力不遭人惦记、念在嘴边,可若真到了要翻脸时候,他康大宝可从不怎么会做犹豫。
依着他看来,此番若是再缩头缩尾、忍气吞声、如周遭那些小家小户那般任京畿来人予取予夺.
那他苦心经营的重明宗上头这点儿才冒出来的上升气象,或是便又要遭人打破了。
“呵,早晚要与他们寻个说法。”康昌晞面容稍霁,只是轻声斥过一声,便就又不再说话。
他是自小便被荣养起来的嫡脉公子,属实不怎么擅长这些看起来便觉简单的庶务。
好在其亲老子自然舍得栽培,这才要康昌晞近些日子随着段安乐好生旁听、也好得些见解、涨些见识。
若依着康大掌门自己所想,若是康昌晞真有进益、那后头待得段安乐等人闭关结丹时候,说不得还能推出来代理宗务。
现下重明宗摊子越铺越大,有些时候却需得一个金丹上修坐在这位置上头才能镇得住场子。
不然除却段安乐这在弟子中威望甚著的人之外,便连康荣泉与靳世伦二人都只约束得宗内其中一半弟子。
至于单永与朱云生等人,哪怕是都已成丹主、享寿六甲子,除了二人各管那一摊之外,却也照旧难令得下头弟子来做信服。
“好了,无非就是去信嘛,我也与山南道总管府去封信去,也看看到底是哪封更显有用?!”
康大宝言罢了,登时即就在指尖现起来一点儿灵光,一张灵帛躺在其身前案几上缓缓展开。未见认真,只是草草写了几笔,便就随意收好。
段安乐见得师父动作,腰间骨笛浮起、自发轻鸣,才得过十几息时候一头正候在议事堂外头的二阶金羽枭便就低眉顺眼地落在堂中、毕恭毕敬地从康大掌门手中衔过灵帛。
后者未有小气,转手便就赐了枚灵果下去、过后又笑道:“我劝枭儿你途中还是奔得快些,奉恩伯是南王弟子、出手最是阔绰。如是早到一刻、即就会早享一刻厚赐。”
这金羽枭虽未开灵,却也识得人言,即就又颇显滑稽地俯首拜过一阵,这才欢天喜地地奔往山南道总管府去了。
“安乐你这兽苑管得当真不差,”康大掌门目中喜色先是一闪而过、继而又道:
“前番我与杨无畏论道时候,总听他提起前番去山北道万兽门见得如何如何。却不晓得我们重明宗兽苑要等到是何年月才能令得金丹都钦服十分。”
段安乐倒是未见惶恐,只是正色应道:“师父,兹要能保得我重明宗兽苑今日总要比昨日好上一分,终有见得这一日的时候。”
“.不错,这话却是中听得很。有你在管、我自宽心。”见得康大宝面上喜色更重一分、康昌晞瞥向段安乐的时候都对这师兄稍有艳羡。
毕竟认真论起来,他们几兄弟,似都比不得段安乐晓得如何会与自家老子说话相处。
“不过说起来这杨无畏,似是也有差遣下来。听了费家来得消息,公府诸公属意他去古玄道为许灵芝做一副手”
康大宝说话时候也是感慨十分,叶州杨家先有嫡庶之乱、打得叶州之地糜烂百年;后又有杨宝山、杨勇成二位金丹上修相继陨落,眼见得就要败落,杨无畏却又挺身而出。
听得他自拜在左宗正门下时候,便就受了十分器重。
因了这层关系,在公府中受得刁难苛责,却也要比秦苏弗之流没得任何背景的本地修士处境好上不少。
杨无畏现下又是得了贵重差遣、加之外间又有消息传来,是言其族弟杨无敌、亦也又在筹备结丹之事。
若是成了,那叶州杨家便就真有转衰为盛之象、当是难得。
康大掌门修行这二百年间,手上人命沾了不少、但称得“朋友”二字的却是不多,杨无畏恰恰就在其中。
且这位姻亲或也要搬来与重明宗做邻居,是以这层关系、于情于理却也不能冷落了才是。
“昶哥儿回来了没?!”
康昌晞听得问话,抢言答道:“似是红云山那头有些变故,还未回来。”
“是出什么岔子了不成?!”康大宝眉头一蹙,冷声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文尊上修伤势颇重,红云山丹师无计可施。昶哥便请齐师妹与陈子航、衮方木二位师侄看看三人哪个有暇,能去往红云山探望一番。”
康大掌门听得眉头蹙得更紧,盖因莫看得重明宗这些年连出金丹、便似这金丹上修浑不值钱。
事实上如红云山这类门户、莫说金丹上修,便算假丹丹主出来一位亦要惊喜十分。
若是真因了重明宗之事累得文尊上修就此陨落抑或废了道行,那却是件棘手之事。
这辖内一十二州之中那些本来蛰伏的门户,或也都要兔死狐悲。这于重明宗而言,可甚是不美。
想到此处,康大宝便就发声言道:
“要齐可三人全力施为,另携我手信,如是三人亦是无计可施,便要红云山出人前往凤鸣州城一行、去往费家宅邸延请栾供奉出手相助。
另者,此番生擒永力一役,各家出力颇多。着善功堂出人点验功绩、拟好章程、赐以珍物,再要守藏长老周昆核审、勘误过后便就发送下去。”
“是,”
————山南道总管府
新建的山南道总管府选在摘星楼的旧址落成。
摘星楼的地头虽小,但只这一条四阶灵脉,便足够蒯恩与其核心部属来做修炼。
这待遇说出去便连宗室近支或都要艳羡十分,却也是卫帝为这位身具溟涬玄枢体的宗室女婿用心良苦的体现之一。
将能算富庶的山南道交予蒯恩看管,而素来穷弊的黄陂道则是让康大宝挂了个督抚的名头.
这内中意思自不消平,任一愚氓妇人,怕也晓得二者在卫帝的心头孰轻孰重。
说到底,这大卫之主却还是在当年栽培沈灵枫的时候吃到了甜头,认为身具灵体的蒯恩成婴之机还是要高出结成中品金丹的康大掌门不止一截。
这总管府的青砖黛瓦覆着一层淡淡的灵光,府内亭台楼阁错落,廊下甲士肃立,腰间长刀佩饰皆刻猛兽徽记,一派京畿贵胄的威严气象。
奉恩伯蒯恩正坐于正厅主位,面容刚毅,颔下短须修剪整齐,只是眉宇间似是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难得卸下。
“伯爷,重明宗信使到了,是一头二阶金羽枭,还携了康大宝的灵帛。”亲卫统领躬身禀报,手中托着那方折迭整齐的灵帛,不敢有半分怠慢。
蒯恩尚未接话,另一侧属官已捧着公府的加急信笺上前:
“伯爷,公府方才又发令来。言辞更加犀利,是言重明宗目无王法,擅与公府牙军冲突,令您即刻整肃山南厢军,前往云角州问责,必要时可采取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蒯恩抬手先接过公府信笺,展开的瞬间,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压似从纸页间溢出。
信中措辞严厉,既斥责了重明宗的“僭越”,又暗指他蒯恩坐镇山南不力,竟让一个地方宗门如此放肆。他指尖摩挲着信笺边缘,眼底寒光一闪,却未立刻发作。
待拿起重明宗的灵帛,展开不过寥寥数语,字迹潦草随意,无半分谄媚之态。
只言:“公府牙军入境未通传,重明宗为护境域与沙山动手,纯属自保,若奉恩伯需核实,可询辖内十二州门户”,末尾竟还附了一句:“听闻奉恩伯出手阔绰,金羽枭奔波辛苦,望赐薄赏”。
蒯恩看罢,忽然低笑一声,将两方信笺掷于案几之上:“我这世伯说话倒是一如从前那般诙谐。”
亲卫统领不解:“伯爷,公府令箭已下,难道就这般放任重明宗?”
“放任?”蒯恩挑眉,指尖叩击案几,“公府诸公打得好算盘,让我去当这出头鸟?!!怕都把我当成才出宗族、分不清灵麦与杂稗的傻相公了。
重明宗近年连出金丹,我这世伯本人更是深不可测。云角州又是今上赐的封地,便是他前番在那里将沙山一行教训一通、于情于理也挑不出来错处。
我这世伯用兵可未必真就逊于禁军列位主将多少,真要打起来,你们是哪个比得云泽巫尊殿黄米玻仁、还是又有哪个两仪宗蒲红谷的?
我这些年好容易攒下来的那点儿家当,是为在山南道为九皇子争点落脚之地、好图将来大事,却不是与那群贪官蠹役做人情用的。”
下头近臣们听得此言,却也未有多劝,蒯恩又将两方来信仔细打量一番,犹疑一阵过后、似就打定了主意。
只是抬手一招,又将送信那只金羽枭唤到身前,从灵戒中取出一物:
“这是前番万兽门掌门丘山月登门时候赠我的一瓶灵兽丹,今日见得枭儿你了,便算缘分。你自携回去与我世伯看过再吃,也好要他晓得我这当侄儿的不曾小气。”
金羽枭见那玉瓶流光溢彩,鼻尖先凑上去嗅了嗅,喉间发出短促的欢鸣,竟真如人一般,用翅膀轻轻蹭了蹭蒯恩的袍角。
而后才小心翼翼衔过玉瓶,又对着他俯首拜了三拜,那模样憨态可掬,惹得厅中近臣都欢颜。
蒯恩看着它这通灵模样,又想起康大宝灵帛上的戏言,笑道:“去吧,去吧。”
金羽枭欢悦地唳鸣一声,即就振翅而起,掠过总管府的飞檐翘角,朝着阳明山的方向疾飞而去。
那速度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想来是急着将灵兽丹带回给段安乐去。
待金羽枭离去,蒯恩脸上的笑意淡去,转而看向厅下属官:
“公府那边,按我先前说的回话。就言云角州之事已派人核实,确是公府牙军未按规制通传在先,重明宗该是护境有功,而非僭越。
再者,红云山文尊上修即使在云角州地方保境安民、山南道理当抚恤。着人备些灵药送往红云山,此事可一并奏明公府,显我等体恤修士、安定地方之心。”
属官躬身应道:“伯爷英明,只是……公府中那些大人,怕是未必肯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蒯恩冷笑一声,指尖凝起一缕灵光,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浅痕,“你当那公府里头除了匡琉亭与银刀驸马之外,还有哪个人物能值得我多看一眼不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中僚佐:“传令下去,山南厢军照旧整肃,但只守境,不得擅动一兵一卒前往云角州。
我自晓得两家现下是有些龃龉,有些事情,我那世伯着实也迂腐太过了些。但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再妄动刀兵,小心正中了公府里头那些人物的下怀、那却不美。”
蒯恩显是威望甚著,周遭近臣们闻言过后,未有人显露异议、纷纷颔首称是。
蒯恩负手踱至厅外,四阶灵脉蒸腾的氤氲灵气裹着山风掠过袍角,廊下甲士的刀光在暮色中泛着冷芒。
他望着金羽枭消失的天际,眸色深沉、心中念道:“依着重明宗的迂腐之政、我与这世伯,或许往后是有一争。但现下却还远不是时候,得见到变数生成、才好计较。”
话音未落,远处天际隐隐传来灵禽振翅之声,似是还未得消息的秦国公府又催信来。
这倒是未有出乎蒯恩意料,令得他在嘴角勾起一抹难辨的笑意。
他指尖慢悠悠搭上腰间玉佩,那枚浸了多年灵脉灵气的暖玉,在暮色里泛着内敛的柔光。
指腹顺着玉身天然的弧度轻碾,力道不疾不徐,带着久居上位者的从容,连转动玉佩的动作都透着章法。
玉佩暗雕的缠枝纹划过指尖,触感温润得熨帖人心,从前的锋芒与局促早已褪去,只剩沉淀在骨血里的矜重。
而每一次指尖与玉佩的触碰,似都令他与当年那个埋在灵田里对着康荣泉卑躬屈膝的当家老农又远了一分。
山风卷着灵脉的清冽,吹得总管府的旌旗猎猎作响。
在这山南道的暮色里,正悄然织就一张无形的网,而网中的诸方,谁也不知下一步,会踏向何方。
(昨天那组织机构图如果有感兴趣的老爷可以进群看一下,我试过彩蛋章和评论区发出来都很糊,应该是上传不了高清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