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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8年:光和三年

    光和三年,

    春天迟到了很久。

    冰雪停留在土地上,

    先是响应着农人素来的期待,将潜藏于其中的虫子冻死,

    然后又因为久久不化,给农人带去了未知的惶恐。

    农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今年又是个雨水不够,冷热无常的灾年。

    等倒春寒闹起来的时候,

    那裹挟着刺骨寒风的潮湿水汽,也吹的疫病在中原蔓延起来。

    这更让百姓们本就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于是,

    他们开始向着贵人庄园的方向奔逃。

    还是那个道理——

    当今之世,

    土地并不缺少,

    对千千万万的平头百姓来说,

    缺少的是一块能让他们安心种地,繁衍血脉的地方。

    即便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向贵人的庄园奔去,很有可能沦落为后者圈养的牛马,

    但希望藏匿下更多人口,

    在皇权无法影响到的地方,打造起自己小小王国的世家大族,还是会对牛马们温柔一点的。

    毕竟人口还没有富足到被称之为“矿产”的地步,

    他们还需要大人生小人,为自己的子孙做储备。

    所以,

    在贵人的仁慈大度下,牛马们对于安宁的祈求,还是有机会实现的。

    至于会有牛马自己不愿意生的情况出现?

    那只能说明抚育者没有水平了,

    诸夏的后裔,有着世间一等一的耐性,一等一的勤勉,

    若是能让这样的族群,都不愿意去繁衍后代,壮大枝叶,

    还不足以证明肉食者的残忍吗?

    “要多多的招人!”

    “要多多的耕耘!”

    “要多多的储备!”

    “要多多的打造兵器!”

    当某些贵人巡视完了自家的庄园后,对着负责管理的手下们这样说道。

    他们背着手,抚摸着修剪精致的胡须,早夏舒爽的风将身上的丝绸长袍吹起,显露出无比的优雅高贵。

    只是口中的话,却跟外貌十分的不符。

    “朝廷越来越不行了,皇帝的做法也越来越荒唐,我家应早作准备。”

    若天下会像前汉那样丧乱起来,

    那他家也应该早些积攒乱世之中的筹码。

    倒没有争霸为王,坐拥天下的心思,

    但正如秦相吕不韦所言的那样:

    “立国家之主,所赢无数!”

    只要他家在争霸天下的过程中,挣得一从龙之功,那家族的昌盛便能再延续几百年!

    唉,

    做大事,

    总得未雨绸缪啊!

    不过,

    世家们这样想,民间的万千人之中,自然也会涌现怀抱同样想法的豪杰。

    前朝王莽之时,

    居住在新市绿林山附近,最后集结同乡壮士,悍然发动起义的王匡,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朝廷无能,官僚废物!”

    “若这安稳局面当真不能保住,届时还得依靠咱们的能耐!”

    大汉的万里江山中,

    有一些受过基础教育,对于事物见解更加敏锐的民众聚在一起,

    饮用了几杯浊酒之后,他们便关上了门窗,于幽暗的室内敞开了胸怀,诉说起对未来的忧虑。

    而这样的场景,

    在越是靠近北地边境的地方,便越是频繁。

    因为北边的鲜卑人时不时就要南下打草谷,

    当地的贵人们为了逼迫百姓涌入自己的庄园,为了从鲜卑人手中获得高价的马匹,

    对此也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比不上大河以南,大江以北的世家豪强们对乡土的热爱——

    那里没有鲜卑人的侵犯,也没有高价马匹带来的诱惑。

    其财富的主要来源,便是土地,便是人口。

    因此那里若遭遇了灾害,当地的贵人在表面上,还是会想办法援助一下的。

    哪怕他们心里仍想着纳官方登记的百姓为庄园私农,

    但不到万不得已,做事还是得体面一点。

    从另一方面来说,

    若能经营出一个较好的名声,百姓指不定不用天灾,不用人祸,自己就会主动跑过来,成为庄园的一部分。

    不过,总有一些人不愿意弯下腰板,对着贵人们卑躬屈膝,

    更不愿意放弃祖宗辛苦耕耘而来的田地房宅,钻入别人的圈舍里。

    “聚合乡里的青壮,农忙时耕耘,农闲时操练……这样才能保住家乡和家人!”

    他们这样说着。

    但有些人担忧道,“咱们没什么家资,这种事情该怎么做呢?”

    那提议者拍着桌子回道:

    “没有家资,就不能想办法保卫乡里乡亲了吗?”

    “咱们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就算不连县里面的小吏都当不上,也得把学来的知识用起来吧!”

    人既立于世,本就该做出一番事业。

    这是大丈夫与生俱来的道理!

    现在他们读了书,

    借着史册,借着师长,开拓了眼界,增长了能力与智慧,

    便更应该伸展下手脚,寻求出人头地,青史留名的机会了!

    “事先不做好准备,来日等敌人贼匪的刀剑过来,等洪水蝗虫的灾祸过来,咱们家中的老小,又要去哪里躲避?”

    那犹豫的人便不再说话,只狠狠点头,应和着这般道理。

    正在高原搬砖的何博在忙碌之中,窥见了这种种场景,便啧啧说道:

    “世家在养私兵,乡民在搞团练,张角带着人在预备谋反……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啊!”

    要是最后打出一地狗脑子,让人捡了便宜,那只能死下来找祖宗哭去了。

    “原来的秩序败坏了,人要求活,自然会想办法寻找出路。”

    “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旁边指挥弟子迭砖垒石的两位老史官,也跟着随口回应。

    他们对于人间的苦难,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因为亲笔书写的史册太厚,有太多太多的先例,已经让他们看得麻木了。

    好在循环往复,终归是向上走的。

    一时的动乱平息后,

    诸夏总会迎来新的繁荣。

    许多死鬼坚信着这样的道理。

    只是,

    在针对当今之世的情况,进行了一番乱世的推演后,

    有些死鬼却也生出忧虑来。

    他们说:

    “中枢失能,地方势力却跌起不绝,若动乱兴起后,无法出现一位扫平天下的雄主,中原会像百年前的西海,会像五百年前的战国一样,陷入无休无止的征伐吗?”

    至于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蛮夷?

    它们一向是不被生长在中央之国的君子们放在眼里的。

    姬周时的疆土,尚且没有如今的辽阔庞大,人口尚且没有如今的丰富繁多,都能对蛮夷施以全方面的蔑视。

    更不用说把蛮夷们当土拨鼠打的汉人了。

    蛮夷但凡敢跳,君子就真的敢打!

    也就是这两年陷于内耗,北境又有吃里扒外的无耻小人,

    这才给了鲜卑坐大的机会。

    等中原恢复些许的精力,

    鲜卑人眼下的风光,就会转迅即逝。

    而对于这样的忧虑,

    其他死鬼则是理直气壮的回道:

    “中原是诸夏这个族群的主干,根基比起新夏、西海,还要深厚稳固。”

    “那两个分支都能衰而复兴,何况主干?”

    “而且春秋战国时的群雄争霸,最后不也是争出来了秦汉这样的大一统盛世吗?”

    秦汉的诸多先君对此,难得站在了一块,满是自豪的点头称是。

    于是那些说丧气话的死鬼也闭了嘴。

    只有端坐高原的上帝,还能就着高原寒冷的气流,背地里嘀咕两句。

    不过,

    修建天文台,还是更加重要的。

    何博转过身,轻松的举起一大堆砖头,交付给甘石二人,并顺口嘱咐道:

    “这台子快修好了,观察太阳活动的时候不要总盯着太阳看,这很伤身体。”

    死鬼虽然有着上帝保驾护航,可对“太阳”,还是颇为逃避的。

    因为在太阳下待的久了,会给死鬼带来犹如弱水冲刷一样的伤害。

    这是阴阳自然所定下的法则,何博也不能完全违背,顶多给随行的死鬼,增添一些“防晒”的手段。

    这也是每每来到高原上时,何博不怎么带死鬼过来,野餐玩耍的原因之一。

    高原是世界屋脊,

    站在这样的地方,距离太阳还是有些近了。

    但现在,

    甘德石申这两位最有能力的天文学者,就要常驻高原,天天视奸日月的起落。

    他们说:

    “那比四季还要漫长宏大的气候转变,对人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而又因其漫长到了远超常人寿数的地步,让人难以察觉到它的到来和离去……幸而我们得到您的庇佑,才能通过数百年的对比,窥探到它的踪迹。”

    也许在人类还没有学会裹着兽皮取暖之前,这样的循环便存在于天地之间了。

    也许那些久远的,被铭刻在泛黄的龟甲上,口口相传的神话中的巨大灾祸背后,也有着它的身影。

    这如何不让看惯了人世的史官们着迷呢?

    何况若以后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有他们此时的研究,也能够安心一些,应对从容一些。

    如此,

    哪怕眼下会受到太阳的灼烧,他们也是不在乎的。

    甘德更是对何博笑道:

    “观测天文,本来就是想要通过研究天地冷热的转变,来制定合乎时宜的历法,指导农田中的事物。”

    “我们当年在西海的时候,没有嫌弃过被晒化的痛苦,如今又怎么会抱怨呢?”

    当初嬴秦统治西海没多久,

    为了避免这一分支因为距离中原祖地遥远,风土又实在疏异,然后跟着兄弟同胞渐行渐远,

    史官们也是付出了一番心血的呢!

    “行吧行吧!”

    听着老鬼们满怀奉献精神的话语,上帝只能无奈的点点头说,“反正我也常在高原待着。”

    不用担心这些死鬼看太阳看的太入迷,最后被晒成了一滩水,滑溜溜的流到三江源里,又被冲到大海中去,最后让包容万物的大海给消化了个干净。

    ……

    就在鬼神撸起袖子,在荒无人烟的高原,搭建起充满了人文光辉的天文台时,

    洛阳的皇帝总算走出了“钱财哗啦啦流失”的阴影,寻找到了新的,可以安抚自己心灵的事物——

    他在皇宫中开设了市场,让宫人充当起货郎、商贩,玩起了能让人全身心投入进去的模拟经营游戏。

    仿佛通过操纵人与人之间的交易,能弥补自己那因钱财损耗而空虚寂寞的内心。

    除此之外,

    皇帝还在豪华精致的西园中,收集了大量美人,命令她们与自己大开无遮大会,以便随时随地的深入探索人体的奥秘。

    财与色,

    一下子让原本学习过道门健身术,看上去很有精神的皇帝,变得消瘦颓唐起来。

    史道人见状,心中十分悲痛,又忍不住对皇帝进行起了劝谏。

    皇帝这次没有不耐烦,只是顶着一副被掏空的神态,很无奈的告诉他:

    “朕是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诸事总是不能让朕满意。”

    他做皇帝,难道很差劲吗?

    刘宏觉得是没有的。

    虽然他贪财,

    虽然他好色,

    虽然他亲近宦官,大搞党锢,

    虽然他卖官鬻爵,将不应该只知道追逐利益的朝堂,变成了只以钱财论高低的拍卖场,

    虽然他舍不得府库里的钱财,不怎么赈济地方的灾情……

    可要说直接对百姓下手,

    刘宏的确没有做过。

    他登基十多年了,没有增长过一次赋税,甚至还免除过许多受灾之地的税收,

    这其中自然是有“穷鬼能榨几个钱”的念头,

    可评价一个人,本就该论迹不论心。

    以他这样的“爱民”,难道不值得上天呵护一二,保佑天下风调雨顺吗?

    为什么总有叛乱?

    为什么总有灾祸?

    这连续不断的坏消息,可实在太打击人了!

    刘宏除去赚钱这个初心外,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偶尔的努力,

    间接性的贤明勤政,都没有给予他足够正向的反馈,更加使得他颓废摆烂起来。

    史道人便想起皇帝所作所为的各种后遗症:

    皇帝带头贪财好色,让大汉本就奢靡的风气,进一步的败坏。

    延续了桓帝时期的党锢之策,让本就激烈的党政,进一步的损耗了国家力量。

    卖官鬻爵,直接让一些无能之辈,坐到了一方主官的位置上,这两年还演化到了“连任需要交钱,升迁也需要交钱”的地步。

    可谁家的钱袋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愿意拿出大量钱财购买官职的人,真的会尽忠职守,而不是想着趁着在位掌权,赶紧捞钱回本吗?

    大汉被皇帝这样子搞,都快弄成“包税制”了!

    诚然,

    在这样的恶化过程中,

    皇帝没有直接影响到下面的百姓,

    可间接的影响,却是无比巨大的。

    宝物和书册烂在匣子里,

    看守维护它的人,难道就没有罪过吗?

    史道人这样回禀皇帝。

    皇帝沉默了一会,然后偏过头,强硬的转移了话题:

    “朕听说道人中法力高深者,能够沟通鬼神。”

    “你是受人尊重的有道之士,能不能将朕的疑惑,转达到鬼神面前,让它得到解答呢?”

    刘宏认为,

    很多事情,从前的君王也曾做过。

    他们怎么就能过上比自己还要安稳的日子呢?

    “若是你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朕可以考虑你的劝谏,做一做明君该做的事情。”

    史道人当即沉思起来。

    他的确被这个条件诱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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