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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别拿我的梦当圣旨

    那片在月下蒸腾着朦胧水汽的低洼之地,名为“梦泽”,是一座枕水而居的乡镇。

    虞清昼踏入镇中时,天光未亮,空气里却已弥漫着比水雾更浓重的东西——那是无数人从睡梦中带出的、尚未消散的情绪。

    她走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两侧的木门几乎在同一时刻吱呀开启。

    走出来的村民们个个睡眼惺忪,神情却异常亢奋,见了邻里,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迫不及待地交换起昨夜的梦境。

    “我梦见了!白衣仙女从天而降,洒下的雨都是甜的,我喝了一口,浑身都舒坦了!”一名汉子唾沫横飞,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立刻反驳:“胡说!我梦见的是铁面神人,他一把火烧光了镇上所有带字的书,然后用灰烬和我们立下新约,说以后只信口传之言!”

    类似的争论在镇上此起彼伏,有人梦见大地裂开涌出金泉,有人梦见河里捞出的全是哭泣的婴孩。

    梦境光怪陆离,却无一例外地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虞清昼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镇子中央那座最为气派的祠堂上。

    祠堂门口,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襟危坐,身前摆着一张长案,案上笔墨俱全,旁边还堆着一捆捆写满了字的竹简。

    村民们争论不出结果,便纷纷涌向祠堂,将自己的梦境详详细细地禀报给长老。

    长老一边听,一边在一面悬于祠堂正中的古朴铜镜前检验着什么,随后才提笔记下,将写好的竹简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

    那古镜据说能“照见真梦”,凡是被它认可的梦境,才会被记录下来。

    虞清...昼在暗处静静观察,直到日暮西沉,祠堂关门。

    她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潜入其中。

    她没有去看那面诡异的古镜,而是直接走向那堆积如山的竹简。

    她随手拿起一卷被丢弃在角落的残简,上面记录着一个孩童不成形的梦,因太过琐碎而被判定为“无用”。

    虞清昼伸出指尖,从心口旧伤处逼出一滴殷红的精血,精准地滴落在竹简的字迹上。

    血液滲入的瞬间,一股冰冷庞杂的数据流轰然冲入她的脑海!

    这些被记录下来的“真梦”,根本不是什么神启或预兆。

    它们正通过那面古镜,被实时编译、整合,最终汇成一张巨大的“集体潜意识图谱”。

    这张图谱能够精准地分析出整个梦泽乡民的情绪波动、欲望所在、恐惧之源,从而达到预测甚至引导舆情的目的。

    这是一种比“赦罪”权限更隐蔽、更阴险的统治。

    它不直接惩罚你的言行,却在你最无防备的梦里,窃取你的一切。

    “原来如此。”虞清昼的眼神冷得像冰。

    她转身离开祠堂,回到临时的住处。

    盲童早已静候在此,怀里抱着一个空空的糖瓮。

    虞清昼取出那块早已干硬的洗衣纸浆残片,将其与几粒野谎丸的碎壳一同投入石臼,然后看向盲童。

    盲童会意,俯身朝石臼中吐入一小口唾液。

    那唾液晶莹剔চ্ছুক,带着一种奇异的粘性。

    三者混合,被虞清昼用血细细研磨,最终化作一小滩半透明的、如同凝胶的油膏。

    夜深人静,她盘膝而坐,用指尖蘸着那冰凉的油膏,极其轻柔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皮内外。

    一股微弱的刺痛感传来,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细针,在缝合她的视觉与幻觉。

    她发动了从那些破碎记忆中领悟的新能力——“伪梦术”。

    在意识沉入睡乡的前一刻,她强行在脑海中编造了一段荒诞不经的“谎梦”:她梦见那个早已死去的姜璃,就坐在梦泽的河边,正在吃第九千零一颗糖。

    糖纸堆积如山,她吃的嘴角流血,却依然痴笑着,一颗接一颗,永不停歇。

    这个梦境,毫无逻辑,也无任何预兆价值,纯粹是她恶意构建的认知病毒。

    第二日清晨,虞清昼施施然走到村口的茶摊坐下。

    没过多久,一声尖利的惊呼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名正在交换梦境的老妪突然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天哪!我也梦见了那个吃糖的女人!她……她就在河边,嘴角的血都滴到河里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群中立刻又有几人附和,他们昨夜的梦里,都出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疯狂吃糖的女人!

    虞清昼的谎言,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清水,已经开始反向污染这个被严密监控的“真实梦境”系统。

    接下来的几天,盲童抱着那个空糖瓮,如一个沉默的幽灵,行走在梦泽的街头巷尾。

    每到一户人家门前,他便从瓮中取出一颗通体雪白、没有任何标识的“梦谎丸”,悄悄放在门槛上,然后转身即走。

    这种药丸不含任何药性,唯一的功效,便是在人入睡时,诱发极其轻微的记忆错位,让人在一瞬间,分不清哪段是梦,哪段是回忆,哪段又是凭空想象。

    七日后,整个梦泽的风气彻底变了。

    墙上、船板上、甚至晾衣绳上,都开始悄然出现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涂鸦。

    “我梦见我杀了爹,可我醒着的时候最怕他。”

    “她说我昨晚没哭,可我明明在梦里哭得撕心裂肺。”

    “梦里的我把家里的米都偷出去换了糖,但那好像是我小时候就干过的事?”

    这些真假难辨、充满矛盾的话语,像疯长的藤蔓,爬满了整个乡镇。

    它们不再追求被“真梦古镜”认证,反而因为其私密性和矛盾性,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情。

    一张由无数私人谎言与混乱记忆交织而成的、无形的梦网,悄然笼罩了梦泽。

    月夜,荷塘边,玄的身影再次浮现,薄得像水面倒影。

    他身周的金色乱码闪烁不定,透出几分不稳。

    “你在制造认知污染……剥夺‘真实’的唯一性。但,”他的声音顿了顿,“……但这,正是自由呼吸的方式。”

    “自由?”虞清昼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她抬起手臂,上面那道“第一个没人相信的谎,才是最该传下去的”乱码光纹正微微发亮。

    她并指如刀,竟硬生生将这片新生的、带着光纹的皮肉剜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入自己心口那狰狞的旧伤疤痕之中!

    “悖论烙印·梦相篇——启!”

    剧痛袭来,她却昂首挺立,当着所有被惊动而来的村民的面,用一种清晰无比、却又仿佛来自梦呓的声音宣告:

    “我,虞清昼,从未做过一个真实的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全身的皮肤上,竟迸裂开无数道细小的裂痕!

    每一道裂痕里,没有流出鲜血,反而渗出变幻不定的光影——那是一个个他人梦境的片段,一个老兵梦中的沙场,一个绣娘梦里的断针,一个书生梦中的无字天书……正是她曾借用那些伪面皮,体验过的无数段谎言人生!

    人群哗然,却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而壮丽的一幕,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无法言说的混乱。

    一名胆大的少女犹豫着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颗盲童留下的梦谎丸,含入口中,然后用一种近乎解脱的语气,轻声说道:

    “我也骗过我自己……我连在梦里,都在扮演另一个人。”

    虞清昼的目光扫过众人,直刺祠堂。

    她冷然下令:“掘开祠堂地窖!”

    村民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力量,一拥而上。

    很快,祠堂那坚固的地窖被打开,数百册用名贵木匣封存的《真梦录》被搬了出来。

    这上面记录的,全是历代以来被判定为“高纯度”的启示之梦,是整个梦境统治体系的根基。

    虞清昼没有焚毁它们。

    她命人将这些书页一页页撕下,浸入用磷火灰烬调制的墨汁中,再交给镇上那些刚学会写字的孩童,让他们用这些被污染的纸,抄写镇上流传的新童谣。

    “妈妈说我梦游,其实是她半夜偷粮。”

    “长老说梦是真的,那为何镜子不会说谎?”

    稚嫩的歌声飘荡在梦泽上空。

    歌声所到之处,那原本由“真梦”构成的、僵直死板的谎语光流,竟开始缓缓弯曲、缠绕,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学会了呼吸。

    渡口边,那个曾因邻居一句“梦中叛乱”的呓语而跑去告密的老汉,此刻正蹲在自己的小船船头,用一截木炭,在船板上颤抖着写下一行字:

    “我说他梦呓,其实……是我怕自己说的话被人听见。”

    祠堂深处,盲童不知何时已走了进去。

    他捧起最后一册未来得及销毁的、总纲性的《梦统纲要》,面无表情地,一页一页撕下,塞入口中,如同咀嚼最干涩的米糕。

    良久,他吐出一颗漆黑如墨的圆珠。

    圆珠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径直滚入地缝,消失不见。

    下一刻,整片梦泽的大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共振。

    所有墙上、船板上的梦语涂鸦,所有孩童口中的童谣,所有人心底的呢喃,在这一瞬间同时停顿。

    紧接着,它们用一种混杂了成千上万种声线的、绝对统一的语调,说出了一句从未被教过、也从未被记录过的词:

    “……下次,换我编个噩梦。”

    虞清昼猛然回头,她左眼映出的世界里,那条原本只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单薄情感线,此刻已然疯狂蔓延,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水乡的、复杂而精密的巨网。

    她低声问:“是谁在说?”

    风穿过空无一人的街巷,无人应答。

    唯有一片形如新叶、脉络间流淌着混乱微光的谎语光片,从空中悠悠飘落,静静地搭在了她的肩头。

    也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呓语,顺着新生的梦网,从一个极其遥远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不似人言,更像金石摩擦,带着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言即罪,罪即石……缄默者,方得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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