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既然局势已明,那于瓜州登岸,直趋扬州。”目光从舆图上收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切:“朕,也该去看看皇叔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臣,遵令!”
舱内虽阔,但陈兵列炮,终究有些憋闷。
议定方略,君臣二人便不再多留,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充满铁火与谋略气息的舱室,重返甲板之上的江风烈日之中。
滚滚长江东逝水,这一段水路,眼下是无数王朝兴衰,千千万万百姓的悲欢喜乐。
看着周遭悠悠青草、烂漫野花,李承乾不由来了兴致。
“守约,江南之地,当真是好风光,但你可知道江南风光何处最绝?何处最雅?”
裴行俭略一沉吟,目光看向远处。
“臣听闻,太湖烟波浩渺,横无际涯,气象最为宏阔,可谓之‘绝’,钱塘西湖清丽婉约,一步一景,韵味十足,当可谓之‘雅’。”
“错了,错的离谱。”李承乾轻轻摇头:“江南风光,最绝之处乃夜晚风月,至于最雅,有七事,赏花、卸甲、攀峰、探幽、弄花、观潮、焚香。”
这话直接给裴行俭干愣住了,明显陷入思考之后,半晌说道。
“江南的风和月确实好似是一绝,赏花自然雅致,攀峰与天比高,也算不错,观潮,听闻钱塘大潮,惊天动地,宛若雷鸣,探幽,与天地共处也很好,....,但唯独这卸甲和弄花是何意臣不懂?”
李承乾见他如此认真模样,不由嘴角微弯,露出一抹坏笑。
裴行俭可是聪明人,通过这笑容,再一联想,立刻明白其中大致意思。
“这....陛下?您这身体....还望陛下以社稷为重,莫学前朝往事啊。”
说着神色极为严肃,颇有些谏臣的意思。
李承乾不由失笑,随即却牵动了内腑,引发一阵低咳。
摆了摆手,面上那点戏谑之意尽数敛去,只余下深沉的疲惫与清醒。
“放心,朕如今这般模样,便是有心,也无力去效仿前朝风流了。”他望着愈来愈近的江岸,目光锐利起来,“朕不想惊动各方势力,以免各方警觉,局势出现变化,同时皇叔的军中威望在大唐可是数一数二,因此朕想与皇叔密谈一番。”
裴行俭目光微动,知道陛下这是想试着说服李孝恭,让其将江南大军尽数交出来。
“陛下,此计极符合当前局势,臣会安排的。”
这时北向辉声音传来,但不同以往粗犷洪亮,而是带着一丝虚弱。
“陛下,你们....。”说着“呕”的一声,吐出一滩黄水。
这让二人不由捂着鼻子,这家伙倒也奇怪,这次来江南竟然晕船了,而且是晕的特别严重。
“好,你快去休息吧。”李承乾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预计明天咱们应该能上岸溜达一圈。”
船队沿着主航道,浩浩荡荡向广陵码头驶去,吸引着所有潜在的窥探目光。
而李承乾则在裴行俭及亲兵护送下,于僻静处换乘一艘毫不起眼的货船,借着暮色掩护,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南来北往的舟楫之中。
数个时辰后,扬州城内,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邸后院门悄然开启。
李承乾披着一件深色斗篷,在裴行俭和北向辉的贴身护卫下,快步走出。
早已接到密令的朝廷探子,立刻无声地在前引路,几人穿过几处街巷,最后到达都督府后面墙角。
经历之前事,现在李孝恭虽还住在这,但护卫森严,周遭围满了甲士。
这想进去,不亮出身份肯定是白扯,毕竟李孝恭吃一个亏,绝不会吃两次的人。
而且之前,确实也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李承乾用眼神扫一旁裴行俭,其立刻会意快步走出巷子。
这些士兵何其警觉,立刻冲出数人将其围住,同时暗处明显有拉弓机扩声音。
裴行俭自然明白,当即举起双手,同时目光看向自己腰间。
“各位,我腰上有一物,还请你们拿给郡王看。”
几名士兵面面相觑,最后一个魁梧的军官,虽目光警觉。
但还是伸手在他腰间掏了掏,而后拿出一枚玉玺。
这自然不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
而是皇帝六玺中的,信玺,其用途是军事命令,如调兵任命行军总管等,不过具体使用还是需要配合虎符。
这军官明显是认识这东西,翻看了一下,神色骤变,躬身拱手。
“稍等,末将去去就来。”
片刻后,李承乾一行人,在士兵引领下,穿过几重隐蔽的回廊,直抵正室。
李承乾微微摆手,示意几人在门口等候,而后独自踏入房间。
室内药石之气弥漫,同时有些闷热,抬眼看去,曾威震天下的大唐郡王,斜靠在榻上,面色有些惨白。
伴随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一缕清涎正顺着下颌缓缓滴落。
这一幕,任何有血性的男人看了,都会心绪复杂。
英雄末路,将军白发,这世间最令人扼腕之事。
相当于见证一座巍峨山岳,在岁月与病痛中渐渐倾颓。
李孝恭自然猜到来人是谁,眼皮颤动,缓缓看了过来。
确定真是李承乾后,发出了一道复杂叹气,有难过,有迷茫,但更多的还是安心。
“高明...。”声音有些模糊不清:“皇叔可以这么叫你吧?”
李承乾对这些东西,其实不是特别在意,更别说李孝恭了。
快步走了过来,甚是微微拱手。
“你我叔侄有何不可,而且您为大唐打下半壁江山,功盖寰宇。”
李孝恭嘴角微微扯动,应该是笑了,抬起另外一只手,指着床边。
“坐吧。”
“嗯。”坐下后,房间陷入短暂沉默。
最后李承乾率先开口,同时手摸着李孝恭大腿。
“皇叔,怎么样?有感觉没?”
中风之症,最怕肢体全然无知无觉。
以为如能对外界刺激产生些许反应,哪怕仅是微不可察的颤动,只要不怕疼,有毅力兴许就能恢复。
李孝恭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李承乾还懂医术,而且他李家家传也没医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