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耗费何其巨大?舰队维护、粮草辎重、军士赏赐、抚恤,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如今国库虽因新政稍有盈余,但支撑东征倭国,恐怕力有未逮,一旦国库空虚,则国内诸多新政、建设必将停滞,甚至引发动荡!
其二,劳师远征,风险难测!海上风浪无常,倭国地形复杂,民风彪悍,若战事迁延日久,或遇挫败,则前功尽弃,损兵折将,动摇国本!
其三,即便战胜,如何治理?倭国与我大奉语言不通,文化迥异,若要长期占领,需派驻大量官员、军队,其所耗钱粮,恐将成为朝廷长久之沉重负担!臣以为,当慎之又慎!”
吏部尚书王奎也沉吟着开口道:“陛下,陈尚书所虑,不无道理。若贸然兴灭国之兵,恐在周边藩属及南洋诸国间,引起非议,开海禁后商贸往来怎么办。再者,林都督虽才干卓著,但毕竟年轻,灭国之战,牵扯极广,是否需要派遣更为老成持重、熟悉倭国情势之重臣一同前往,更为稳妥?”
六科给事中邬思辨则目光锐利:“陛下,威国公平定倭患,功莫大焉。然,东征之议,确需斟酌。臣有三虑:一者,林都督已位极人臣,手握重兵,若再立下灭国之功,赏无可赏,封无可封,恐非朝廷之福,易使功臣骄矜,亦易招致物议;
二者,奏报中言欲‘先行准备,伺机而动’,此近乎先斩后奏,有违朝廷体制,若纵容此风,日后边帅皆效仿之,则朝廷威信何在?
三者,国力虽强,然内部新政未稳。臣以为,当令林都督先行肃清残倭,安抚地方,东征之事,容朝廷详细商议,派遣使者探查倭国虚实后,再行定夺不迟。”
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赞成者慷慨激昂,反对者理由充分,御书房内顿时争论不休。太子任泽鹏看着争论的众人,又看向沉吟不语的父皇,心中也为自己的老师捏了一把汗。林师这想法,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任天鼎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深邃,听着臣子们的争论,久久没有言语。林尘这小子,果然从不让人“失望”,每次都能给他出最大的难题。这东征之议,如同一把双刃剑,诱惑巨大,风险也同样惊人。
……
良久,任天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臣,脸上露出一丝果决,打破了沉默:
“好了,诸卿之意,朕已明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不容置疑的定力:“东征之议,确实干系重大,风险与机遇并存。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林尘既然敢在捷报中提出此议,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对敌我形势、天时地利有所研判。如今正值冬季,北风利于我水师东向,此乃天时!他挟新胜之威,士气可用,此乃人和!岂能因循守旧,坐失良机?”
他目光转向陈文辉,语气斩钉截铁:“陈爱卿!”
“臣在!”陈文辉连忙躬身。
“户部即刻着手,全力调拨钱粮物资,优先保障东征大军所需!不得有误!告诉东山省布政使,举全省之力,配合林尘,一切所需,务必供应充足!若有短缺延误,朕唯他是问!”
陈文辉见皇帝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益,只能压下心中的忧虑,肃然应道:“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保障大军后勤无忧!”
任天鼎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兵部尚书赵玄素和吏部尚书王奎:“兵部、吏部,亦需从旁协助,一应人员、军械调配,皆开方便之门。”
“臣等遵旨!”赵玄素面露喜色,王奎则神色复杂地领命。
安排完这些,任天鼎沉吟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转向吕进,吩咐道:“吕进,准备笔墨。朕……要亲自写一封手书,你选派得力可靠之人,以最快速度,送往东山,务必亲手交到林尘手中。”
“老奴明白!”吕进连忙应下,迅速备好御笔朱墨。
任天鼎提起笔,凝神片刻,便在明黄色的绢帛上挥毫起来。他没有写那些冠冕堂皇的勉励之词,也没有具体指示方略,只是寥寥数语,笔力遒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林尘吾侄:倭国可灭,然,汝必给朕全须全尾地回来!大奉可以没有倭国,但不能没有你林尘!切切!”
写罢,他盖上随身小印,待墨迹干透,郑重交给吕进。
“告诉他,”任天鼎看着吕进,语气低沉而严肃,“这是朕的旨意,也是……一个长辈的请求。朕,需要他活着回来。”
吕进双手恭敬地接过手书,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肃容道:“陛下放心,老奴亲自挑选快马能手,日夜兼程,定将此信安然送达威国公手中!”
……
与此同时,东山省。
一座因孔圣而闻名天下的古城,在战火中并未受到太大波及,依旧保持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然而,今日的孔府,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林尘并未身着官服,而是一身靛蓝色儒生长衫,显得颇为闲适。他身边跟着朱能、秦争,以及少数亲卫,一行人来到了修缮一新、但仍能看出些许岁月痕迹的孔府大门前。
早已得到消息的孔府中人,已在门外等候。令人瞩目的是,为首者并非孔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而是一位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身穿御赐的衍圣公朝服,头戴七梁冠,虽然面容稚嫩,但眼神清澈,举止从容,隐隐已有几分气度。正是当代衍圣公——孔宣。
见到林尘等人,孔宣脸上立刻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毫不作伪的欣喜笑容,他快步上前,并未先行官场礼节,而是如同见到师长般,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清亮地喊道:“学生孔宣,恭迎校长!”
他这声“校长”,叫得自然无比,显然在他心中,林尘作为京师大学堂校长的身份,远比什么国公、都督更让他感到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