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委大院第一会议室。
窗外的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地坐着七八个人。
除了已经被带走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在家的常委都在这儿了:
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刘长水、常务副县长赵刚、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长……
往日里,这里是清河县权力的心脏,但这会儿,这里更像是一个等待宣判的被告席。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翻动文件的声音都听不到。
“哒、哒、哒。”
走廊里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门把手转动,“咔哒”一声。
几乎是在门锁响起的同时,屋内原本坐着的六名常委,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
门被工作人员推开,梁瑜迈步走了进来,他没有换衣服。
依旧是那身沾着干涸黄泥的白衬衫,外面披着那件半湿的军大衣。
李云跟在身后,迅速将手中的文件和茶杯放在主位左手边的位置,拉开了椅子。
“都座。”梁瑜压了压手,等所有人都坐下后,才缓缓入座,平静的开口道:
“情况我就不复述了,原来的班长和二把手,正在接受组织审查。
省委授权,由我暂时主持清河县委全面工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扫视起众人: “但我刚进门时,感觉大家的情绪不对。
怎么,觉得天塌了?还是觉得这工作没法干了?”
“梁书记……”座在右手边的刘长水终于开口了,他脸上挂着一副为难的表情:
“省委的决定,我们坚决拥护,只是……目前的情况确实太特殊。
一把手、二把手同时出事,很多局委办的签字权、财政审批权都在原来的领导手里。
印章的使用、财政的划拨,如果在程序上不合规……以后审计起来,大家都有责任啊。
特别是抚恤金这笔巨款,没有正职签字,财政局那边恐怕不敢动。”
梁瑜听完,脸上没有丝毫怒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盯着刘长水:“刘长水同志是在跟我讲程序?”
刘长水被这一眼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梁书记,我也是为了保护大家,毕竟财经纪律……”
“我看你是糊涂了,几百个家属在等着吃饭、等着救命!你跟我谈程序?”梁瑜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刘长水的辩解:
“刘长水同志,我提醒你一句,现在是非常时期,什么叫主持全面工作?
就是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我说的话,就是清河县委的决议!
我的签字,就是最高的审批权限! 如果你觉得财政局敢不认我的字,好办!”
梁瑜猛地转头看向常务副县长赵刚: “赵刚同志!”
“到!”赵刚吓得浑身一激灵,立刻坐直。
“刘书记既然觉得签字有困难,怕担责任,那从现在开始,财政局的审批权由我直接接管!
你现在就给财政局长打电话,告诉他,认不认我梁瑜的签字?
他要是不认,让他十分钟内带着辞职报告来见我!”
赵刚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刘长水,又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梁瑜。
在这场神仙打架中,他最终选择了梁瑜这位背景深厚的专职副书记: “梁书记放心!财政局那边我去协调!
特事特办,只要您签字,我亲自去银行盯着转账!出了问题,我赵刚跟您一起担着!”
梁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刘长水,语气变得幽冷: “刘书记,现在财政的问题解决了,你还有什么程序上的顾虑吗?
如果有,咱们现在就把分工调整一下,你觉得哪个担子重,我就换个人来挑。”
刘长水没想到这个年轻书记手段这么硬,想到现在的特殊情况下。
他还真有通话省委免职的权利,终究还是服软道: “没……没有了,梁书记批评得对,是我政治站位不高,太拘泥于小节了,我服从梁书你的指挥。
梁瑜冷哼一声,没有再追打落水狗,立威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是要把这帮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他都身体向后一靠,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继续开口道:“既然思想统一了,那就说正事,现在的清河,是危局,也是在座各位的考场。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现在心里慌得很,有人在想,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自己?
有人在想,是不是该给市里的老领导打个电话探探口风?还有人在想,怎么把自己的责任撇干净。”
梁瑜的话语到此处停顿,目光锐利的扫视全场:“那我明确的告诉你们,我不管你们找的是什么关系。
哪怕是把天王老子找来了,我梁瑜一样不给面子。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掉链子,拖后腿,不用省纪委动手,我自己就摘了他的帽子。
会议室的气氛凝固到了冰点,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但是——”梁瑜话锋一转,原本凌厉的语调突然降了下来,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也随之松动了一分:
“省委派我来,是来救火的,不是来搞大清洗的。
只要你们的手还没伸进红星矿那个黑窟窿里。
只要你们还没有丧失一个党员最基本的良知。
在这个会议室里,你们就还是清河县的领导干部,就还有机会用工作来证明自己。
几个原本脸色惨白的常委,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望。
梁瑜这是在给他们划线,只要肯划线就是好事,说明还有活路。
这就是官场上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但这个甜枣,在此时是救命的。
“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们就来谈谈分工,这是给你们的任务,也是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梁瑜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目光放到了赵刚都身上:“赵刚同志。”
“到!”赵刚条件反射般地再次直起了身子。
“你是常务副县长,管钱袋子,那二十九名遇难矿工的抚恤金。
必须在三天内全部发放到位,标准就按国家最高限额走,一分钱不能少。”
赵刚闻言却是面露难色,搓着手道:“梁书记,这……县里的财政上有些困难,前任书记最近还搞了个亮化工程,现在账上的钱实在是……”
“那是你的事。”梁瑜抬手打断他,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哪怕是把县委大院的车卖了,把办公楼抵押了,这笔钱也得给我凑齐!
赵刚满脸苦涩,还想在解释几句,就被梁瑜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再给你指条路,红星矿老板金山在县里有三处地产,还有两个洗煤厂。
你带着工商、税务和治安去,特事特办,先行查封、冻结。
哪怕是把他的家底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笔现金流给我挤出来!”
赵刚浑身一颤,虽然这在程序上有点暴力,但他知道这是梁瑜要的投名状,便咬着牙点头:“是!梁书记放心,我立军令状,三天内保证到位!”
梁瑜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角落里的政法委书记张全:“张全同志。”
“在。”张全是个黑脸汉子,此刻声音却有些沉闷,显然压力巨大。
“昨晚的事我就先不追究了,但接下来的任务,你必须给我顶住。
矿主金山虽然被控制了,可他在清河经营了十几年,黑白两道关系盘根错节。
我要你亲自挂帅,把所有涉案的关键人员,还有那些平时帮他平事的打手。
不论牵扯到谁,都给我抓起来! 这是一场扫黑除恶的硬仗。
抓不动的,找我,我直接向省里申请武警支援。
张全同志,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人跑了,或者是证据灭失了,你这个政法委书记,就别干了。”
张全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知道,这是梁瑜给他的投名状:
“梁书记放心!这帮祸害把清河搞成这样,我也早就憋着火了!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拦路,就是砸我的饭碗!我亲自带队,24小时盯着,绝不放跑一个!”
各项任务布置完毕,会议室里的气氛虽然依旧压抑,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这帮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心里都明镜似的:
这位年轻的新书记,虽然看着面嫩,可手腕极硬,背景深厚。
他不仅敢掀桌子,还懂得怎么重新把桌子搭起来。
跟着他干,或许真的能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甚至……还能在这次风暴中平安落地。
梁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直接站起身,那一瞬间,军大衣随着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同志们。”
随着梁瑜起身,所有常委再次齐刷刷地起立。
梁瑜环视众人,最后留下了散会前的最后一句话:“清河县的天塌不下来,党组织的运转一刻也不能停。
大家分头行动吧。 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能不能对得起外面的老百姓,就看大家今天的表现了。”
“散会。”
梁瑜说完,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