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走廊里穿堂而过的冷风一吹,梁瑜才猛然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
紧绷的神经消退后,那件半湿的军大衣贴在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上,湿冷黏腻。
李云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拿着密密麻麻记满重点的笔记本,低声请示:
“书记,省里的同志还在县委招待所,刚才县府办主任刘其发消息来问。
说省里的同志准备回去复命了,这会儿您是不是过去送送行?另外,随行的车辆该怎么安排?”
梁瑜脚步微顿,随即摇了摇头:“不用送,他们是来办案的,不是来走亲访友的。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李云:“你也回话给刘其,让他别自作聪明。
不要去送什么土特产,让人家公事公办,安安静静地走。”
“好的书记,我明白了。”李云点了点头,迅速记下。
回到县委副书记办公室,这里早已被后勤人员收拾得窗明几净。
办公室虽然只有不到三十平米,陈设也相对简单。
但对于此刻的梁瑜来说,这里就是暂时的避风港,让他终于能好好歇一会。
进入办公室的他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里间的休息室。
洗漱架上已经备好了温水和毛巾,床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
二十分钟后,当梁瑜再次走出休息室时,那个满身泥泞的救灾指挥官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挺括白衬衫、外罩深黑色行政夹克、脚踩锃亮皮鞋的县委主要领导。
办公桌上,贴心地摆着一份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卧着两个荷包蛋。
旁边是一碟清脆的腌黄瓜和一杯泡得浓郁的信阳毛尖。
“书记,食堂大师傅现做的,手擀面,您多少吃点,暖暖胃。”李云站在一旁,轻轻拉开了皮椅。
梁瑜微微颔首,坐了下来,他确实是有些饿了,从昨晚到现在二十多个小时,他滴米未进。
梁瑜拿起筷子,顾不上烫,大口吃了起来,面条劲道,汤汁酸鲜。
随着几口热汤下肚,原本僵硬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丝暖意。
吃了半碗,他动作慢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一旁随时待命的李云:
“李云,这一天一夜你跟着我跑前跑后,又是淋雨又是记录,也熬坏了,别在这杵着了,去弄点吃的。”
李云下意识地想拒绝:“梁书记,我不饿,回来的车上我啃了两个面包……”
“两个冷面包顶什么事?你是我的秘书,你要是倒下了,谁替我分忧?”梁瑜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去食堂,吃碗热面,这是命令。”
“是……谢谢书记关心。”李云心头一热,也不再矫情,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等李云轻轻带上大门,办公室内陷入了难得的静谧。
梁瑜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剩下的半碗面,一边让大脑飞速运转。
刚才的常委会上,他虽然用了雷霆手段暂时震住了场子,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这次矿难,对于清河县委来说是巨大的政治风险。
但对梁瑜个人而言,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政治机遇
县委书记、县长双双落马,这种一二把手同时“真空”的情况,在官场上极罕见。
虽然以他目前的资历和级别,想要直接一步登天接任县委书记不太现实,省委大概率会在几个月后空降新的班子。
但恰恰就是这几个月的空窗期,成了他梁瑜最大的筹码。
新书记来之前,他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副书记,行使的是一把手的实权。
只要利用好这段时间,将这次事故处理得漂漂亮亮。
不仅能在他个人的履历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清河县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梁瑜放下筷子,端起浓茶抿了一口,脑海中迅速复盘着刚才会议上众人的表现。
眼下这个班子,虽然残缺不全,但正好方便他重新洗牌。
副书记兼纪委的刘长水,典型的守成派,资历老、心思重。
刚才那一顿敲打,虽然让他暂时服了软。
可他毕竟是本地势力的代表,以后还得防着他搞软抵抗。
常务副县长赵刚,管着钱袋子,人虽然有些软弱,可正是因为软弱。
现在急于通过“表现”来洗脱干系,正好可以收为己用。
还有那个政法委书记张全,这人是一把“快刀”。
扫黑除恶的活儿,正需要这样一把急于纳投名状的刀去冲锋陷阵。
“拉一个,打一个,用一个。”只要把这两个关键岗位握在手里,再加上自己省里下派的背景。
这个“临时班子”,就能被锻造成他梁瑜的“铁桶阵”。
等新书记来了,这几个月里建立的威信、搭建的框架、安插的人事,也早已生根发芽。
到时候,即便是新官上任,也得对他这个“坐地虎”礼让三分。
梁瑜抿了一口茶,苦涩过后,是满口的回甘。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但清河县官场的这场大洗牌,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