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愚见,确有几点浅薄之策。”
赢子夜拱手一拜,目光中闪露着深邃。
“说。”
嬴政言简意赅。
“其一。”赢子夜伸出第一根手指。
“情报乃决策之基。”
“仅凭那摩诃止观一面之词,远不足以让我等真正了解孔雀王朝。”
“儿臣建议,即刻派遣暗河与黑冰台中的精锐好手,组成联合探察队伍,秘密从西域绕行南下,潜入孔雀王朝境内。”
“其任务,并非刺杀破坏,而是详细调查其国内真实局势,各方势力分布,军力强弱,民生经济,乃至其官制、文化、物产等一切有价值之信息。”
“唯有掌握真实情报,我等方能做出最有利于大秦之判断。”
这是一个大胆而富有远见的提议。
直接将帝国的触角,主动伸向了遥远的异域!
“其二。”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对于已经抵达咸阳的这些僧侣,需严加监视,但不可打草惊蛇。”
“他们所言所行,与何人接触,传播何种具体教义,皆需在掌控之中。”
“一方面,可借此进一步验证其言辞真伪,探查其真实意图。”
“另一方面,亦可借此机会,深入了解这佛法之奥妙与潜在影响。”
“可命人混入其听众之中,或收买其身边仆役,务必掌握其动向。”
监视与控制。
这是维护统治稳定的必要手段!
赢子夜略微停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此外,在与摩诃止观的交谈中,儿臣还得知一重要信息。”
“那孔雀王朝内部,存在着一种极为严苛的‘种姓’等级制度。”
“其将人分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大等级,以及不被列入等级的‘贱民’。”
“等级之间,壁垒森严,不可逾越。”
“而他们这些僧人,大多出身于最高的……婆罗门阶层。”
“婆罗门?最高等级?”
嬴政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他执掌大秦,以军功爵制打破世袭,力求唯才是举。
对于这种以血脉定尊卑,且如此僵化的制度,自然感到惊异!
但更多的,是一种敏锐的警觉!!
“他们既是最高种姓,不在其国内享受尊荣,为何要远遁万里,来我这大秦传法?”
“父皇明鉴。”
赢子夜沉声道。
“这正是儿臣心中最大的疑虑所在。”
“孔雀王朝目前内乱不休,华氏城的王室与地方割据势力矛盾尖锐。”
“这些出身最高种姓的僧侣,在此敏感时期大规模外出传法,其背后,很难说没有其国内政治势力的影子。”
“他们究竟是忠于现今名义上的国王三钵罗底?”
“还是与某些地方割据势力有所牵连?”
“亦或者……他们本身就想借助外来力量,干预国内局势?”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儿臣可以肯定,他们前来大秦的目的,绝不像表面宣扬的‘传法赎罪’那般单纯。”
“其中必然牵扯到孔雀王朝内部复杂的权力斗争,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深远图谋。”
偏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端坐于龙台之上的嬴政,双眼微微眯起。
那目光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南方那片陷入纷争的广袤土地!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
“乱世之中……最为容易得利。”
这句话,如同寒冰,点破了权力博弈的核心!
一个陷入内乱,中央衰微的庞大帝国,对于周边虎视眈眈的势力而言,意味着无数的机会。
获取情报,扶植代理人,甚至……趁火打劫。
赢子夜闻言,立刻拱手,声音铿锵有力地回应。
“儿臣正是此意。”
他的眼中闪烁着与嬴政相似的光芒,那是一种开拓者与征服者才有的锐意。
“无论这些僧侣怀揣着何种目的前来。”
“无论他们是代表哪一方势力。”
“对于我大秦而言,这都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不仅深入了解佛法,更能将目光真正投向那片遥远的土地——孔雀王朝。”
“他们想传法,可以。”
“但必须在我们的监视与控制之下,在不危害大秦统治的前提之下。”
“他们想获取什么,我们同样可以借此反向索取。”
“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以及我们即将派出的探子,大秦可以真正开始‘远观’孔雀王朝。”
“观察其虚弱之处,了解其内部矛盾,评估其潜在价值。”
“若其果真如摩诃止观所言,陷入长期内乱,国力衰微……”
“那么,未来是否可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
但那未尽之意,已然清晰无比!!
帝国的野心,从不局限于已知的疆域!
西域的平定只是一个开始。
更广阔的天地,正在这对至尊父子的谋划中,缓缓展开画卷。
嬴政看着下方目光灼灼,思路清晰的儿子,那威严的面容上,再次露出了极淡的满意之色。
他微微颔首。
“便依你之策行事。”
“暗河与黑冰台的人选,由你与冯去疾、李斯共同拟定,务必精干。”
“监视僧侣之事,也交由你去办。”
“至于远观孔雀王朝……朕,准了。”
“儿臣,领旨。”
赢子夜肃然应道。
……
十八公子府邸,密室。
相较于章台宫那掌控全局的堂皇正大,此地的氛围显得格外阴郁与躁动。
胡亥焦躁地在铺着昂贵地毯的密室内来回踱步。
如同笼中困兽。
他刚刚也得到了消息,知晓了那些孔雀王朝僧侣的暂居之所,以及白日里观澜台上发生的一切。
万世书院学子受挫。
星魂狼狈退场。
晓梦被六哥拦下。
最终竟是六哥亲自出面,与那番僧首领论道,似乎还达成了某种默契!
“精舍……西市旁的精舍……”
胡亥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不甘与贪婪。
“那些番僧,能耐不小啊!”
“连星魂和晓梦都在他们面前讨不到好,六哥似乎也对他们颇为看重……”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若是能将这股力量,收为己用,成为自己的臂助,那该多好?
这些番僧实力高深,所修佛法又如此诡异难测,若能得其效忠,自己在暗中的力量必将大增!
届时,无论是应对父皇那日益难以揣测的心思,还是对抗风头正劲,如日中天的六哥,都多了几分底气。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一阵火热!
到时候,自己麾下不仅有“影狩”。
更添了这些神秘强大的番僧作为奇兵!
势力必将暴涨!
然而,这股火热迅速被一盆冷水浇灭。
胡亥猛地停下脚步,脸上兴奋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清醒。
“不行……绝对不行!”
他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个危险的诱惑。
“现在绝对不能有任何举动!”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和六哥了。
那些番僧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展现了如此不凡的实力和诡异的学说,父皇和六哥怎么可能不关注?
恐怕此刻,那精舍周围,早已布满了黑冰台甚至是暗河的眼线。
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贸然前去接触,试图拉拢,无异于自投罗网,直接将把柄送到父皇和六哥手中。
一想到父皇那洞悉一切,冰冷无情的目光。
以及六哥那看似平和,实则手段凌厉的作风。
胡亥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北疆之事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再行险招。
“必须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胡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
他走到密室的阴影处。
那里,影狩首领如同雕像般静立。
“影狩。”
胡亥压低声音,语气阴冷。
“主人。”
影狩的身影微微一动。
“那些番僧的落脚处,你也知道了。”
胡亥目光闪烁。
“给本公子盯死那里!”
“动用一切手段,但要绝对隐秘,绝不能暴露!”
“我要知道他们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尤其是……看看是否有其他人,也在打他们的主意!”
他不能亲自下场,但他可以躲在暗处观察。
他要掌握那些僧侣的一切动向,寻找可能出现的,可以利用的间隙或破绽。
或许,当父皇和六哥的注意力被其他事情吸引时。
或许,当那些僧侣遇到什么“困难”时。
就是他胡亥暗中伸出援手,悄然拉拢的绝佳机会!!
“诺。”
影狩没有任何废话,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密室内,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