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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更高、更快、更强!

    皮埃尔·德·顾拜旦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与周围上千辆自行车碾过碎石的声音混成一片。

    很快,他就被裹挟在钢铁、橡胶与人类肉体组成的洪流中,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

    最初几分钟的场面混乱而激烈,车轮扬起的淡淡尘土形成一片朦胧的雾障,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

    闪亮的“索雷尔-1型”无疑是赛场上的主流,但是它们并非独霸赛场——传统的“高轮车”夹杂其间,格外显眼。

    骑手们高踞在巨大的前轮之上,试图凭借轮径带来的优势抢占先机;甚至,还有一些人骑着独轮车混在车流当中。

    这些“杂技演员”在颠簸中挥舞着手臂维持平衡,引来一阵哄笑和喝彩。

    顾拜旦注意到身旁不远处的一辆“索雷尔-1型”,把挡泥板和后座都卸掉了,链条和齿轮直接暴露在外,车架看起来轻便了不少。

    另一辆车的车架,用粗糙、结实的钢条进行了额外的加固,显然是为了使自行车在漫长的赛程中不会散架。

    皮埃尔·顾拜旦自然也对自己的车做了“改装”,他在车把上缠了厚厚的布条,既能增加摩擦力,还可以减缓震动。

    此外他还用柔软的皮革重新包裹了坐垫,塞进了大量的棉花,大大提升了舒适度。

    比赛初期的道路位于巴黎近郊,平坦坚实,高轮车凭借其大轮径,一度风光无限。

    几个骑着“便士-法辛”型高轮车的车手,很快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仿佛是冲锋的骑士。

    皮埃尔·顾拜旦按捺住加速的冲动,他相信在长距离比赛当中,节奏和耐力远比开始的爆发更重要。

    他按照自己预定的节奏平稳地蹬踏,保持在车流的中游位置,像一个老船长一样观察着前方的浪头。

    当道路出现第一个急弯时,高轮车的劣势便暴露无遗。

    那些领先者不得不大幅降速,身体僵硬地倾斜车身,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平衡点,生怕那高高在上的重心让他们瞬间人仰马翻。

    顾拜旦和许多“索雷尔-1型”的骑手则抓住了这个机会,灵活、轻松地从内道切过,完成了超越。

    链条发出的密集的嗡嗡声,像是在嘲笑高轮车的笨拙。

    真正的分水岭是在离开巴黎近郊以后,这里是巴黎的老爷们很少会到的地方,原本铺设良好的公路开始变得坑洼不平。

    对于“索雷尔-1型”而言,橡胶轮胎、前叉和菱形车身,提供了稳定的支撑和良好的避震,操控也没有那么困难,只需要降下一点速度。

    而对于高轮车,这里的地形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巨大的前轮对坑洞极其敏感,每一次撞击都直接传递到骑手的手臂和腰臀。

    不时有高轮车手在弹跳中失控摔倒,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一些摔得不轻或意识到前途艰险的车手,只能满脸不甘地推着他们的“高头大马”,退出了竞争。

    皮埃尔·顾拜旦路过一个摔倒在排水沟里的年轻人,放缓了车速,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但对方沮丧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前进。

    真正的考验是爬坡,哪怕坡度缓和,高轮车骑手们也难以为继。

    直接蹬踏前轮的传动系统,在地心引力面前显得如此低效和可笑。

    他们中的大部分只能在半坡处尴尬地翻身下车,气喘吁吁地推着大家伙艰难前行。

    而“索雷尔-1型”的链条保证了动力能够有效地传递到后轮,即使累,却能够顺利上坡。

    皮埃尔·顾拜旦调整呼吸,继续以稳定的节奏踩动脚蹬,将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对手甩在身后。

    他甚至超过了那位卸掉挡泥板的车手,后者的车架似乎出现了问题,正懊恼地蹲在路边检查。

    他的位置在不断前移,渐渐进入了由大约二三十名骑手组成的第一集团,在前方领骑。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风吹在热辣辣的脸上,又带来一丝清凉。

    但他的心情却异常畅快。

    他掠过一片片刚收割过的麦田,残留的麦茬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远处,古老的农舍静立在起伏的丘陵间,红瓦屋顶上炊烟袅袅;

    偶尔经过的小村庄,狗在吠叫,孩子们停下追逐的游戏,村民们站在路边,好奇地向他们挥手、欢呼。

    甚至有人自发准备了井里打上来的凉水,放在路边的桌子上,供车手饮用。

    这些风景,坐在封闭马车里是见不到、体会不了的。

    午后,天空飘来一片乌云,洒下了一阵急促的太阳雨,道路瞬间变得泥泞湿滑。

    车手们纷纷咒骂着这糟糕的天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很快,雨水和泥浆糊住了眼睛,溅满了裤腿,让本就疲惫的旅程更加艰难。

    一个车手因为碾过湿滑的青苔摔倒,在泥地里滚了一身。

    皮埃尔·顾拜旦和其他几个车手停下来,帮忙扶起人和车,才再次投入比赛。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橙红时,精疲力尽的车手们,终于抵达了第一天的终点“圣维克多镇”。

    小镇的广场上,早已搭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橄榄绿色帆布帐篷。

    镇上唯一的旅馆“犁头”和几间较大的民宅也被租用,用于安置车手。

    出发时的上千名车手,此刻已不足三分之二,许多人刚进小镇,便瘫软下来,或坐或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工作人员和临时雇佣的镇民穿梭其间,分发着饮用水和食物。

    等夜幕彻底笼罩了圣维克多镇,广场比任何节日的夜晚都要热闹和喧嚣。

    完成第一天赛程的车手们,挣脱了束缚,纷纷涌向镇上的小酒馆和咖啡馆,很快就喝光了库存的啤酒、苹果酒和葡萄酒。

    他们干脆在铺着鹅卵石的广场中央燃起篝火,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手风琴,拉起了欢快的民间舞曲。

    来自巴黎的贵族子弟、银行职员,也有外省的工匠、学院的学生、乡村的年轻人……

    不同车型的车手,不同阶层的青年,此刻都放下了竞争,也抹去了身份差异,只剩下共同经历考验后的情谊。

    他们围绕着噼啪作响的火焰,分享着食物、酒水、烟草,述说着这一天惊险刺激的经历。

    笑声,歌声,各种口音法语,手风琴的乐声……在温暖的夜空中回荡、交织。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烟酒、汗水和篝火的味道。

    皮埃尔·顾拜旦坐在篝火旁的木桩上,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身心被难以言喻的感动所充盈。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一张张快乐的脸庞,每个人都洋溢着兴奋、坦诚、友善……

    这种在挑战中自然产生的朴素情感纽带,超越身份、背景,比他在巴黎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沙龙都更真实,也更触动人心。

    这不仅仅是比赛,这更像是一场集体的朝圣,一次对自我和同伴的重新发现。

    “为今天的幸存者干杯!”

    一个声音响起,一只粗陶酒杯伸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手中的杯子。

    皮埃尔·顾拜旦从沉思中惊醒,转头看去。

    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边的木桩上,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有些模糊不清。

    那人啜了一口酒,目光扫过喧闹欢庆的人群:“看看他们,几个小时前,还在为了一个弯道、一个坡顶而拼死竞争,互相超越。

    现在却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坐在一起分享最后一点面包和香肠。没有了身份之别,忘记了社会地位……

    这才是体育应有的精神,不是吗?”

    皮埃尔心中一动,这正是他刚刚模糊感觉到的某种理念,所以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继续用平缓的语气说:“在运动中,在共同的磨难和挑战面前,人们能放下偏见,相互理解、结成友谊、彼此团结。

    当然,公平竞争也是必要的,它激发潜能,推动进步,更高、更快、更强。

    不过归根结底,在漫长的人生当中,长久的友谊,往往比一时的胜负更为重要!”

    这话如同洪钟大吕,直接敲在顾拜旦的心上,为他杂乱的想法点亮了一盏明灯,驱散了迷雾。

    体育!它不仅仅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展示,更是一种能够跨越阶级、地域、语言隔阂,促进人类交流、提升精神境界的伟大力量!

    这理念如同种子,瞬间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他猛地转过头,迫切地想看清这位一语中的的知音。

    一阵夜风吹过,一道格外明亮的火舌猛地窜起,橙红色的光亮清晰地映出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但皮埃尔·顾拜旦瞬间就认出了这张时常出现在报纸上的面孔。

    他差点惊呼出声:“啊!您是索……”

    莱昂纳尔·索雷尔迅速地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噤声的手势。

    他再次举起手中的粗陶酒杯,向皮埃尔示意:“祝你好运,年轻人。早点休息吧,明天的路还很长。”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即放下空杯,利落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篝火,转瞬便消失在深邃的夜色与嘈杂的人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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