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丞大人和藩台大人的鼓吹下,加上蜀王府源源不断的打赏,苏录果然名声大噪,成了省城炙手可热的大才子,士绅大户、各大书院竞相邀请他参加文会。
就连成都最有名的几位女史,都送来了粉帖,邀请他拨冗一‘晤’……
“哥,去吧。”李奇宇都激动坏了,深深嗅着请柬上的淡雅香气,“这几位平时打个茶围都得二十两起步的。”
“乖乖,一晚上二十两?”程万范震惊道。
“美得你,二十两就是喝杯茶,最多再给你唱个小曲,衣角你都摸不着。”白云山是懂行的,愤愤道:“而且一曲唱完了就失陪,全程不到两刻钟。”
“云山,你怎么这么了解?”众同窗笑问道。
“啊,我有个朋友去过。”白云山面不改色道。
“哦,原来是朋友啊。”同窗们点头道:“不会是无中生友吧?”
“看破不说破嘛……”众人便笑成一团。紧张的备考之余,再没有比聊这种话题,更让人放松的了。
“其实打茶围这种不算贵,免费的才是最贵的。”雷俊永远那么清醒,指着桌上请柬道:“这些妓女邀请大师兄,无非是想蹭他的名声。大师兄将来要是中了进士,就要被她们挂在嘴上一辈子了,还不知道编排成什么样呢。”
“还能什么样?肯定是负心汉呀。”林之鸿笑道:“阮郁之于苏小小;李益之于霍小玉;另一个李亿之于鱼玄机;还有王魁之于桂英……这可都是大名鼎鼎的状元才子,名声全都毁在了妓女身上,一辈子的苦读、满腹的才学皆成妓女扬名的垫脚石了。”
“好家伙,这么一说,才子还真是沾不得名妓。”众同窗闻言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我们不是才子,以后去那种地方就不带义父了。”
“……”苏录顿时不想跟他们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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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乡试主考官驾临成都。
这年月,除两京之外,乡试主考还不是朝廷指定,而是由各省的巡按御史与藩台臬台会商决定,延聘谁来主考。
按照朝廷规定,‘主考官必从公访举,不拘职任,务在得人。’比如上科大比,阳明先生便被礼聘为山东乡试主考官。虽然他并非翰林,年资也较浅,但因其久负盛名,又有状元之才,故而圆满完成了任务。
但朝廷还规定‘其有不胜任者,罪坐举主。’既是说,如果乡试的结果不能服众,出了岔子,举荐的官员是要被问罪的。
而乡试几千名秀才,各个自负才高八斗,想要给出一个服众的结果谈何容易?所以大佬们选择主考的时候格外慎重,必择省外声望、年资、学历皆过硬者,持币礼聘。
这次四川乡试请来的主考是贵州按察使刘丙,他是成化二十三年进士,馆选庶吉士,散馆后,历任云南巡按、福建、四川提学副使,贵州按察使。
原本堂堂臬台是不会离境主持他省乡试的,但恰逢刘丙任满,要进京述职,四川的老同事们得知后,便遣人持厚礼,盛情邀请他‘顺道’来四川主持乡试。
乡试主考虽不如会试主考显要,但同样可以建立人脉、提高声望,是朝野艳羡的美差,于是刘丙欣然同意,长途跋涉来到了成都。
主考官驾临后,并不与省里的官员接触,而是直接就住进了四川贡院,以示避嫌。
其他同考官和内帘执事官也随主考一同进入贡院,从这天到放榜,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将寸步不离贡院的帘内区。
帘内、帘外,简言之就是考生考试的地方和考官阅卷的地方,为了防止舞弊,之间有墙壁相隔。虽留有门户可通内外,但按规定由提调、监试官亲自锁闭,即所谓‘锁院’。
只有在送试卷或供给物料时,才允许在提调、监试官的共同监督下,‘眼同开门,点检送入’,隔离十分严格。
担任本科乡试提调官的是四川右布政使刘经纬,监试官乃四川巡按杨璋,属于顶配了,由此也可见秋闱在省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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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院后,主考官刘丙先率众对天焚香,相与誓告曰:
“科举兴贤在国家为第一大事,在天下焉为第一公道,隶兹事者苟怠以私,明有法律,幽有鬼神,可不念哉!可不慎哉!”
顿一下,刘丙咬牙切齿道:“若有辜负朝廷委任挟私作弊者,身遭刑戮,子孙灭绝!”
一众同考官、执事官、兵丁书吏杂役等也跟着重复一遍,在这个人人迷信的年代,这种毒誓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而且贡院一锁三年不用,虽然临考前,提调官会命人收拾打扫一下,但陈腐阴森之气依然很重。所以素来有很多鬼故事,传说屡试不第的秀才阴魂不散会聚在贡院里,专缠那些营私舞弊,害他们无法出头的坏人……
是以起誓之后,刘丙又拜祭了一圈,请关圣帝君、荡魔真君进场镇压,这才敢进了衡鉴堂。
主考升堂后,众考官执事官一起拜见。刘丙命其免礼,然后训话曰:
“诸位,国家通过科举来选拔贤才,我等务必秉持公心,越是世道不靖,越要选出贤能,为正道补充人才!”
“是,我等谨记主考教诲。”堂下众官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神圣起来了呢。
“时间紧张,头场试题又最多,我们马上开始出题。”刘丙不愧是臬台出身,雷厉风行道:
“为公正起见,由诸位同考官每人拟定《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各四道,共计二十三题。然后由本官会同副主考综合权衡后,从中选出正式的考题。”
“遵命!”众同考官顿时干劲满满。
担任内帘监试官的按察司马副使,不禁暗暗赞叹,不愧是臬台大人,既让每位考官都有命题的参与感,又完美地避了嫌……
主要是刘丙从接受邀请,到前来主考中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由他出题,就无法排除他在路上泄题的嫌疑。
所以说男人出来做官,首先要保护好自己,这样才有可能善始善终。
十三位同考官用了一天时间出题,第二天将各自的命题呈上。刘丙便命人将所有的四书题打乱次序混在一起,五经题也按经分类,同样混在一起。
然后在众目睽睽下,与副主考一同参详了所有题目,最后定下了乡试头场的二十三道题。
将题目抄录下来,主考副主考和内监官签字钤印后,送到内外帘相隔的飞虹桥。
印卷官在提调官、监试官共同监督下接卷后,便前往重兵把守的印卷所印制墨卷。
印卷所采用传统但更可靠的雕版印刷,由誊录官先将考题誊抄到版上,然后由雕版工匠刻版。
刻版完成后,再次核对版样。确认无误,销毁誊录原稿,开始以刷印法印制。
监试官全程旁站监督,每一张卷子都必须字迹清晰、墨色均匀,无模糊、重影方可过关,不合格卷当场销毁重印,只字片墨都不能离开印卷所。
印好的墨卷晾干后,工匠将试卷按序号折迭,用棉线装订成册,边缘裁切整齐。
装订后的墨卷由监试官监督密封,粘贴封条并加盖印卷官、监试官双印。
之后墨卷便由官兵寸步不离看守至考试当日,才会在监视官和提调官护送下,送入‘受卷所’,由授卷官分发给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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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内,考官和场官们紧张地准备着初九的乡试。
贡院外,考生们同样做好了准备。
提前数日他们便持乡试卷票和三代履历文书,到提学衙门报到并印制试卷。
考场内印的是有考题的墨卷,这边印的是答题卷,主要是为了确认考生的信息,是否与州府上报一致,并确定实际考试人数。答题卷会在考试当日与墨卷一并下发。
此外,考生还要重点备好应试物品。之前的考试都是当天入场当天出场,需要准备的物品相对简单。
乡试可是一场考三天,一共考三场,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不然别说考试了,九天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首先是吃食。每场要撑三天两夜,所以带的食物远多于从前,而且还得耐存顶饿。
胡大厨为考生们精心设计了一份食谱,并准备了相应的生熟食材,装了满满一筐子,入场后按照包装的顺序依次取食即可。
三天不能光吃冷食,喝冷水,那样非生病不可,后头两场根本坚持不下来,所以还得带着风炉、铜茶铫煮水热食。
既然有热水热饭,那饭碗、茶盅、匙箸筒自然也少不了。
幸好贡院给考生准备了木炭,不然还得带着柴火进场……
贡院每晚还会给三根蜡烛,所以还要准备烛台和蜡剪。
这时节夜里不算冷,但还是得防着降温,所以御寒的披风要带一件。白天刮风下雨可以披一披,晚上就当被子盖。
至于枕头就拿考篮的盖子,床铺就用号舍的号板凑合了。不然东西太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相公们根本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