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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照妖镜

    寂静在城市中蔓延,像一种无声的瘟疫。

    林工将车停在社区门口,没有立刻下车。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区,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

    往日里这个时间段最是热闹,下班的邻居、嬉戏的孩童、遛弯的老人,此刻却只剩下稀疏的人影,步履匆匆,彼此间刻意保持着距离。

    眼神。是眼神变了。

    不再有热情的招呼,取而代的是一触即分的闪躲,像是在担心从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他甚至看到三栋的张姐,一把将刚要跑出单元门的孩子拽了回去,低声训斥着什么,那孩子脸上满是委屈和不解。

    一种粘稠的、无形的焦虑,正包裹着这里的一切。

    他走进楼道,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社区服务中心的王主任。

    他看到林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却飘忽不定。

    “林工啊,”电梯缓缓上升,王主任的声音干涩,“最近……休息得还好吗?”

    “还行。”林工言简意赅。

    王主任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电梯门在林工家所在的楼层打开,他正要迈步出去,王主任忽然从背后叫住了他。

    “等一下。”

    林工回头,看到王主任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打印纸,塞到他手里,动作像个地下接头的特工。

    “别跟人说是我给你的,”他压低声音,眼里的血丝在电梯灯下分外明显,“这是内部统计。就这两周,我们社区有三十七个人主动申请了心理干预,都是一个毛病。”

    王主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他们说,总能听见死去亲人的声音在耳边责备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不祈祷。”

    林工的心脏猛地一沉。

    “还有,”王主任的目光投向林工家紧闭的房门,带着一丝怜悯,“有些家长……已经开始教孩子背一些东西了。说是从一个什么民俗论坛上找来的‘驱梦祷词’,能让孩子睡个安稳觉。”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王主任那张写满恐惧和无奈的脸。

    林工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有千斤重。

    他推开家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女儿的房间透出一点柔和的床头灯光。

    妻子出差了,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女儿的病情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医生解释说可能是某种罕见的免疫系统应激反应后的自发调节。

    她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

    林工本该为此感到无比庆幸,可一种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升起。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女儿房门口,门虚掩着。

    他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正盯着对面的白墙。

    她的嘴唇在动,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你不信我看见的吗?”

    林工的呼吸瞬间停滞。

    “……你不信吗?”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固执,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同伴争辩。

    林工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自言自语。

    几天前的夜里,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发现女儿也是这样坐在床上。

    他没有出声,而是悄悄躺回去,假装熟睡。

    然后,他听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句话。

    女儿依旧对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墙壁,用一种冷静到可怕的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假爸爸派来的……真爸爸不会让我背那些祷词。”

    那一刻,林工如坠冰窟。

    他猛然醒悟,残响从未离开。

    它放弃了宏大的城市叙事,转而开始进行最精准、最恶毒的家庭内部爆破。

    真假对立。

    一个无法被证伪的陷阱。

    如果父母坚决否认孩子所见,亲子间的信任便会瞬间崩塌,为残响的低语留下完美的缝隙;可如果父母选择相信,甚至陪同孩子一起陷入恐惧,那就正中下怀,等于主动为残响的新一轮共谋献上了最真诚的“祭品”。

    “祷词”不是解药,而是筛选器,筛选出那些最易感、最焦虑的家庭,然后从最薄弱的环节——孩子——开始植入分裂的种子。

    冷库里,刺骨的寒气让林工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下来。

    他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包括女儿那句“假爸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默。

    沈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用镊子夹起一枚从王主任那份名单上收集来的“祷词”纸片,纸张粗糙,上面是用劣质油墨打印的、糅合了多种宗教元素的古怪词句。

    “它学聪明了。”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它不再****一个完整的故事,因为那很容易被证伪。现在,它只提供一个引子,一段旋律,诱导你们自己把恐惧的歌谱写完整。”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工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我不能让她觉得我是‘假爸爸’,可我也不能……不能陪着她一起疯!”

    沈默放下镊子,目光落在林工布满血丝的双眼上。

    “鬼最怕的不是照妖镜,是人装睡。”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工愣住了。

    “装睡?”

    “一个完美的计划,叫‘装睡计划’。”沈默的眼神锐利如刀,“从明天起,你要公开表现出对‘祷词’的绝对支持。不仅要带着女儿一起背诵,甚至可以主动联络王主任,组织一场社区的集体祈福活动。”

    “这……这不是把它引狼入室吗?”林工无法理解。

    “不,”沈默摇头,“真正的抵抗,不是大声揭穿谎言,而是混入谎言的队伍里,成为一个它无法消化的异物。残响的传播需要情绪共鸣作为激活链条,越是真诚的信仰者,情绪波动越剧烈,就越容易被它寄生。而你,一个假装虔诚的卧底,你的情绪是平的,你的信仰是假的。在它的感知系统里,你就是一个数据错误的‘坏点’。”

    沈默递给林工一个伪装成车钥匙的微型设备:“这是高敏度录音器,附带生理信号监测。仪式上,你要把它放在身上,尽可能靠近那些最‘虔信’的人,记录下他们诵读祷词时的声音频谱和心率、皮电反应的变化。我要看清,它究竟是如何‘附身’的。”

    “可是……我女儿……”林工依旧犹豫,“我怕这么做,会让她真的信了那一套。”

    “不会的。”沈默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你忘了她对你说的话了吗?‘真爸爸不会让我背祷词’。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她心里种下,就不会被任何声音盖住。你要做的,是让她看清,那些让她背祷词的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祈福仪式在社区的小广场上举行,时间是月上中天。

    王主任半推半就地成了组织者,上百名焦虑的居民围聚在一个用砖块临时搭建的祭坛前。

    祭坛上,几十根特制的蜂蜡蜡烛被点燃,幽绿色的火焰在夜风中跳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又诡异的蜂蜡味。

    林工牵着女儿的手,站在人群相对靠前的位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中年女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女儿的小手在他的掌心有些冰凉,她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王主任用颤抖的声音,带领众人开始齐声诵读祷词。

    “……污秽之梦,沉入虚无……赤诚之心,得见天光……”

    上百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混浊的声浪,在广场上空盘旋。

    林工悄悄按下了口袋里车钥匙的录音键。

    他低头看了一眼,指示灯正常闪烁。

    可当他将耳机塞进耳朵,试图监听实时录音时,里面传来的却不是众人的诵读声,而是一阵清晰无比的……哗哗的水流声。

    就好像,麦克风被整个浸入了湍急的下水管道里。

    他猛然想起沈默的提醒:残响可以通过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形成一个屏蔽场,干扰所有精密的电子记录设备。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计划要失败了!

    情急之下,他的手在口袋里胡乱摸索,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本子——那是他今天刚从医院拿回来的、女儿最新的病历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飞快地掏出病历本,撕下记录着女儿血常规化验单的那一页,揉成一团。

    然后,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那个早已被淘汰、但因为怀旧一直留着的袖珍收音机。

    这种老式收音机还带着卡带播放功能。

    他用力按下播放键和录音键,在卡带仓的磁头开始转动的瞬间,将那团化验单纸团死死地塞了进去,卡住转轴!

    机械结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被强行阻碍的磁头和转轴,让录音功能进入了一种半瘫痪的、断断续续的工作状态。

    就在这混乱的机械噪音中,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声音,一个由无数个声音叠加、扭曲而成的非人语调,被这台破损的设备断续地捕捉了下来。

    “……需……要……容……器……更……多……容器……”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狂热和虚假的平静中结束。

    回到家,林工当着女儿的面,将所有与祷词有关的纸片一张张扔进铁盆里,用打火机点燃。

    橘红色的火焰升起,将那些扭曲的字迹吞噬成灰烬。

    女儿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盆里跳动的火焰。

    直到最后一片纸灰落下,她才抬起头,看向林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清澈。

    良久,她轻声问道:“爸爸,如果我说,我又看见了,你还信我吗?”

    林工心中一颤。

    他走到女儿面前,缓缓蹲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目光与她平视。

    “我信你看见了什么,”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但我信你,比我更清楚,那是真是假。”

    女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窗外,清冷的月光下,一株纤细的、从未见过的无名草,正从阳台水泥地的裂缝中悄然探出头。

    它的叶尖上,一抹几乎看不见的银线,正对着屋内的父女俩,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记录着一句未曾出口的证词。

    林工口袋里的那台破旧收音机里,记录着非人呓语的磁带,正静静地等待着一场冰冷的解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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