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值后,萧弈先去樊楼沐浴,洗掉一身灰烬。
掌柜送他出门时,赔笑着提醒道:“近来各地节度使入京觐见,听闻昭义常节帅不日就要回京。”
“看来,常宅失火的消息,掌柜已听说了?”
“萧郎近来出门,还需注意安全才是。”
“好,多谢提醒,给我个斗笠。”
出门,翻身上马时,萧弈留意了一下,确定无人尾随,方才往颂园行去。
他武艺高超,不怕有人寻他报复,但不愿牵连到安元贞,往后出入还需注意一些。
然而,才到塘坊口巷,却见巷子里有一队人马,个个健壮。
为首的是个六旬老者,衣着气度不凡,鬓如霜染,鼻梁很高,转头看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者身后,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忽抬手指来,大喝了一句。
“阿爷,就是他!”
“拿下!”
立即有两人向萧弈扑来。
萧弈既成佛门仇敌,早已警惕,一踢马腹,不退反进,竟是策马从两人之间穿过去。
双手撑着鞍桥,两脚同时踹出,将两人踹倒。
直扑那六旬老者。
“拦住他!保护阿爷!”
说时迟,那时快,萧弈撞开两个牙兵,挥拳,砸在那中年男子脸上。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对方根本不及反应,向后一栽,几乎栽下马背。
“嗷!”
萧弈收拳,立即去拎那老者的后衣领。
他一开始便想好了策略,对方人多,擒贼先擒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竟是捉空了。
老者看似老迈迟缓、眼神不济,但关键时候,身子一倾,以不可思议迅捷姿态躲了过去。
萧弈抽出马鞭,狠狠抽开敢拦路之人,毫不停留地冲过拦截,直奔颂园。
然而,颂园大门前竟还站着一队陌生的兵士。
他心中一沉,正要闯门,却听门缝里传来安元贞的声音。
“你快走,我伯父来了!”
“拿下他!”
后方,追兵赶到,前方,守门的兵士也围了过来。
萧弈既知是安家来人,拨马便走。
回头看去,安元贞已推门出来,提着裙子跑了几步,眼巴巴地往这边望来。
“快走!”
奔出塘坊口巷,渐渐甩开追兵。
勒马,想了想,萧弈去找了王峻。
夜幕降下,王峻犹在枢密院,公廨中不知有几个幕僚,算盘声“哒哒哒”响个不停。
萧弈才进门,便被叱喝了一句。
“现在才来禀报,事情本相已知晓,为何范质会在场?”
“范公也是去搜寻禅露……”
“你就不该让他入内。”
“是。”
萧弈并非为此事而来,随口应了,却不退下。
好一会,王峻才从账册上移开目光,看向他,问道:“还有何事?”
“听闻,安审琦之兄进京了?”
“随我来。”
王峻起身,走入内室。
萧弈跟了进去,见他负手而立,脸色不悦。
“安审晖本镇邢州,近来目疾暴作,上表致仕,归于京师,颐养天年。陛下答应了,拜以太子太师,封鲁国公。”
“那他就呆在京城不走了?”
“嗯,其子安守鏻,资历平庸,不足为虑。有此父子二人在朝,陛下已答应,放安氏女还襄州。”王峻道:“你也该清醒了,此前之事,陛下不追究,往后把差事办好,莫让旁人夺了功劳才是正经。”
“是。”
出了枢密院,冷风一吹,萧弈脑中清明了许多。
他本就知道安元贞迟早会回襄州,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回了值房,独自拥着寒衾睡了一夜,次日,依旧是操练、办差,忙到下午,却有人到殿前司找他。
正是安审晖。
驱退旁人,他独自在值房招待了对方。
“安公请坐。”
“你武艺不错,一拳将我儿打得鼻青脸肿。”
“昨日一时情急,可谓不打不相识。”
安审晖恍若未闻,眼睛不动,头也不转,坐得僵直,道:“我不喜绕弯,就直说了。我那侄女,当过前朝皇后,往后不好明正言顺地改嫁,给不了你名份,但你若愿到襄州,荣华富贵定是不缺。”
萧弈道:“安公误会了,我并无到襄州的打算。”
“那就是说,你欺辱我侄女?”
这问题,实在不好解释。
萧弈只好道:“安公若有不满,我向你赔罪。”
安审晖又坐了片刻,道:“你是陛下的心腹,我这次不动你。既无真心,莫再让我看到你与她往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说罢,他起身,往外走去。
“我送安公。”
萧弈将他送出辕门,目送着队伍远去。
他却又独自站了很久。
那句“既无真心”,他没有反驳,因他确实无法为任何人而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夫复何言?总不能把安元贞留在汴京,承担更多的风险。
他还远远不够强大,不像她家族能保护她。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萧弈回过头,见安元贞就站在那儿,不由愣住。
今日,她不像往常穿着华丽,而是作婢女打扮,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俏丽,眼睛含情脉脉,如隔着水雾。
好一会,她被看得害羞地低下头,拉过他的手。
“干嘛这样看人家?”
萧弈回过神,莞尔道:“不知小娘子是谁,没认出来。”
“笨蛋,是你的袭人啊,很像丫鬟吧?”
“不太像,手太嫩。”
安元贞忍不住扑进他怀里,道:“人家今日可是走来的,好累呢。”
“给你捏捏脚?”
“那你抱我,把我抱回你家吧。”
萧弈转头看去,辕门处的守卫故意侧过头去,假装没看到这边。
他却不装傻,招了招手,让人把马牵来。
抱着安元贞翻身上马,回了他在观前巷的大宅。
宅子久无人住,只有上次雇人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此时也没有仆婢,萧弈遂打算到井边打水,烧水。
安元贞却从后面搂住他,不让他忙活。
“我烧水给你喝。”
“不要,我就想和你搂着。”
“很快要去襄州了吧?”
“想让我留下吗?”
“不能留下。”萧弈语气确凿,道:“你回你阿爷身边更安全。”
“哼。”
萧弈见她发了脾气,微微苦笑。
过了一会,安元贞却道:“伯父说你没有真心,可我好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啊。”
“不生气了?”
“那这几天你都陪着我,我就不生气。”
“好,回去前有什么想做的?”
“想要你,昨儿你不在身边,我好想你啊……”
萧弈其实有心克制。
她凑过来,他却亲了她的额头。
安元贞不依,将他推在榻上。
纠缠良久,理智被一点点的磨掉,但始终还有一点残留。
“萧弈,你胆子那么大,等你以后能保护我了,会到襄州接我吧?”
萧弈讶然于她竟懂自己的心,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只要我没死。”
“那我等你,死都等你。”
她拉过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将鼻尖探到他的耳朵,轻轻呼吸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我早就想要你了,才不在乎别的……来嘛。”
柔情似水,涌了过来。
唯有以深情报之。
安元贞话说得大胆,到头却承受不住,先是嘤嘤落泪,最后却从嗓子眼哼出几个字来。
“舒服……死了……”
次日,萧弈去殿前司请了个假,理由是被火伤烧了。
也是稍微降一降抑佛对他带来的负面影响。
因担心安审晖打上门来,且与安元贞正是腻歪之时,他带了她一起。
只在值房等了一会儿,她就扁了嘴。
“哼,去这么久,你军头答应了?”
“公伤在身,只能答应,他没认出你来,问我怎换了个相好。”
“那你给我买漂亮衣裳,我再给你换个相好……”
“你伯父来了。”
萧弈忽见哨楼的兵士打了手势,知安审晖找了过来,干脆带着安元贞从后门策马出去。
安元贞觉得有趣,笑道:“我们去哪?”
“去陈留如何?”
“好呀,可是马背好颠,我有点不舒服,雇马车好不好?”
“好。”
马车虽然也颠,但萧弈至少能给她垫着,于是又多腻歪了一路。
路途虽远,感觉却很快就到了,老潘早已安排好了驿馆,环境自是远不如樊楼。
安元贞却并不嫌弃,站在驿馆窗边,拿起新制的望远镜,能看到睢水的水波荡漾,蒹葭苍苍,远处的陈留城廓形似凤凰。
“好美啊。”
“乡村土舍,喜欢?”
“在你身边,哪都喜欢,有情饮水饱嘛。”
两人遂将此间当作桃花源。
数日间,摈弃了世俗、功业的烦恼,只享受桃花源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夜深人静,他们在桃花林畔,缘溪而行,怡然自乐。
之后,安元贞舍不得睡,搂着萧弈的胳膊说话,一直说到天亮以后。
“你抢了我的凤冠跑掉之后,我每天都梦到你呢。”
“那阵子,我也梦到过你一次。”
“真的?我想听。”
“因为在徐州有人猜我们打算私奔……”
“我们现在就是私奔呢,我觉得私奔好开心啊。”
忽听得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萧弈若有所觉,起身,拿起望远镜,对准了远处的官道。
不多时,安元贞走了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她往日喜欢缠人,这次,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