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栀闻言,瞬间了然。她接过顾承砚递来的苹果,轻声道:“原来如此。是金雯的舅舅,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他话里话外非要逼我去不可。”
她微微蹙眉,分析着对方的意图:“他这算盘打得精。我若不得不去,以我现在的身子,在那封闭环境里熬上一个月,身体肯定吃不消,说不定还会伤了孩子;我若坚持不去,他们便可借题发挥,用‘不顾大局’的舆论来毁我名声。左右都是他们占理,真是好算计。”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沈云栀的应变能力
顾承砚将水果刀放下,拿起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眼神却冷了下来:“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看来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没事,他既然这么‘热心’高考工作,一心为公,我自然要‘成全’他。”
沈云栀抬眼看他,带着一丝询问。
顾承砚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西北几个偏远县的教育基础调研和校舍安全排查工作,正缺他这样‘经验丰富’、‘责任心强’的同志带队下去。我已经请人帮忙,把这个‘重要任务’推荐给他了。等高考结束之后,调令应该就能到他手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那边条件比命题基地艰苦十倍,风沙大,交通不便。不是想为教育事业做贡献吗?基层最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这招釜底抽薪,不仅让张方平算计落空,更是直接将他调离了权力核心,发配到苦寒之地。
沈云栀听完,心里那点因被针对而产生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看着自家男人这副云淡风轻却手段凌厉的样子,忍不住莞尔。
对于张方平这样利用职务之便、假公济私来为难她的人,顾承砚这般应对,在她看来,不过是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算不得过分。
而且,张方平也的确如顾承砚所说那般,平日里就喜欢把“奉献”、“贡献”挂在嘴边。
如今正好遂了他的愿,让他去最需要“贡献力量”的基层好好体验一番。
这安排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只能赞一句“人尽其才”。
……
另一边,张方平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甚至还做着晋升的美梦。
恢复高考,这可是教育系统头等大事,意味着他们这些教育口干部的春天来了!
未来高校重建、专业设置、师资调配……多少重要的岗位和晋升机会啊!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肩上再加一颗星的未来。
这几天他跑前跑后,联系场地,协调物资,忙得脚不沾地,还特意在领导办公室外“偶遇”了几次,汇报工作进展,充分展现自己的“责任心和能力”。
这晚,他又“主动”留在办公室加班,整理一份关于命题组后勤保障的“详尽报告”。
灯光下,他呷了一口浓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里却美滋滋地盘算着:等这次高考圆满结束,论功行赏,自己这个在关键时刻“勇于担当”、“经验丰富”的老资历,怎么也该动一动了吧?说不定,还能调到更有实权的部门去……
想到美妙处,他忍不住哼起了小调,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连窗外沉沉的夜色,在他眼里都变得璀璨起来。
在高考前,教育局刘处长那边再次联系了沈云栀,邀请她去编写教材。
刘处长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来,带着笑意和尊重:“沈科长,教材编写的工作已经提上日程了,我们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考虑到您的实际情况,这项工作不需要集中封闭,资料我们会派人给您送去,编写进度和要求我们定期沟通,你在家完成即可。你看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沈云栀闻言,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最适合她目前身体状况的。
“这样安排很好,谢谢刘处长和局里的体谅。我一定尽心尽力,按时完成任务。”
这次,沈云栀没有再拒绝,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很快,教育局的同志就将厚厚一摞参考资料和相关文件送到了家里。
自此,沈云栀便开始了在家编写教材的工作。
相较于紧张封闭的命题工作,教材编写虽然同样责任重大,需要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但节奏上却自主、舒缓了许多。
时光飞逝,紧张的高考日子终于到来。
部队的机关小学也被征用为考场,校园里拉起了庄严的横幅,平日里充满童声喧闹的操场和教室变得格外安静。
孩子们虽然因为意外得来的假期而兴奋,但大人们管束得极严,反复叮嘱不准在考场附近吵闹嬉戏,生怕影响到里面正在书写命运的考生们。
满崽、卫东、宋磊、楚乐瑶这几个孩子聚在沈云栀家,虽然被告知不能出去玩,但小脸上还是洋溢着放假的喜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去哪里玩。
沈云栀看着他们,放下手中的教材编写资料,温和地招了招手:“都过来,妈妈(沈阿姨)问你们,知道为什么学校放假,为什么那些人要来考试吗?”
孩子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猜测。
满崽抢着说:“知道!是为了考大学!像妈妈一样,变成有文化的人!”
卫东挠挠头:“我爸说,考上了就能吃商品粮,不用种地了。”
宋磊则一脸向往:“我听说大学生特别厉害,能造飞机大炮!”
楚乐瑶小声补充:“我姐姐说,读了书,女孩子也能有出息。”
沈云栀听着他们稚嫩却真诚的话语,欣慰地笑了。她将孩子们拉到身边,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娓娓道来:
“你们说得都对,但也不全对。高考啊,就像是一场特别重要、也特别公平的‘选拔赛’。国家通过它,要把最优秀、最努力的人才找出来,送他们去大学里学习更深奥的知识和更厉害的本领。”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小脸,语气温柔而坚定:“这些人里,将来有的会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有的会成为教书育人的老师,有的会设计建造我们住的高楼大桥,有的会研究出更高产的粮食种子……就像卫东爸爸说的,能有机会为国家和人民做更大的贡献。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这场考试。”
“所以,这几天对我们来说只是几天假期,但对考场里的每一个人,却可能是他们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我们安安静静,不打扰他们,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和尊重,也是在为我们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材‘保驾护航’,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孩子们听得入了神,脸上的嬉笑渐渐被一种懵懂的责任感取代。
满崽率先挺起小胸脯,认真地说:“妈妈,我懂了!我们不去吵!我们在家乖乖看书!”
卫东和宋磊也用力点头:“对!我们不出声!”
楚乐瑶细声细气地保证:“沈阿姨,我们会很安静的。”
考试结束后,便是焦灼的等待。
待到成绩放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天,沈云栀正在家中休养,一位执勤的小战士匆匆来到家属院,在门外报告:“沈科长,大院外有人找您,说是从桐木大队来的女知青。”
沈云栀闻言,眼前立刻浮现出几张充满朝气的年轻面庞。
她想起来了,是之前她去桐木大队处理学校事务时结识的那几位女知青。
当时她见她们在劳作之余仍坚持看书,便鼓励她们不要放弃学习,言语间也曾提及国家对人才的重视,未来或许会有新的机遇。
她们将这话听进了心里,一直默默坚持复习。
“快请她们进来。”沈云栀忙道。
不一会儿,几位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兴奋的女知青便出现在了沈云栀面前。
一见到她,几人就激动地围了上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土产。
“沈科长!我们考上了!多亏了您当初鼓励我们!”
为首的姑娘眼眶微红,声音哽咽,“这是我们新分到的粮食,还有自家晒的干菜、攒的鸡蛋,东西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看着她们真挚的笑容和虽然不贵重却情意深重的礼物,沈云栀心里暖融融的,连忙招呼她们坐下喝茶细说。
另一位女知青小心放下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郑重地说:“沈科长,女子学校的妹妹们听说我们要来,非要我们把这些带给您。”
她轻轻打开包袱,露出里面的心意:几条绣着稚嫩花草的手帕、一沓用废报纸订成的本子,封面工整写着“送给沈阿姨”、几个用新采蒲草编的蝈蝈笼和小鸟、……一小包喷香的炒南瓜子
“她们说,是您让她们能读书认字。”女知青说道,“这些都是她们亲手做的,说要送给您。”
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笔记本和精巧的草编小动物,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成就感。
她建立女子学校时所期盼的,不正是让这些孩子能拥有选择未来的能力和一颗懂得感恩的心吗?
“谢谢……谢谢孩子们……”沈云栀珍重地将包袱重新包好,“告诉她们,她们的礼物,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去看她们。”
喜悦的气氛中,一位名叫周小芸的知青却显得有些沉默。
旁边同伴注意到,惋惜地叹了口气,对沈云栀说:“沈科长,小芸她是我们当中复习最刻苦的,模拟考成绩也最好,可不知怎么的,这次偏偏没考上……我们都替她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