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
“有人过去帮北境王了!”
“那好像……是张御史?”
有人指着下方喊道。
只见刑场外围的人群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身影,正举起手中长剑。
张怀英。
他没有走。
他一直在看着。
看着陈木从杀神变成血人。
身陷重围,腹背受敌。
仍不愿抛下挚友。
“北境王……”
张怀英的老脸上泪水纵横。
他突然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些缩在巷子里的禁军将士。
“都看见了吗?!”
张怀英用那嘶哑到破音的嗓子吼道,“他在替咱们流血啊!!”
“他是为了救汤将军!是为了救余将军!为了救这大虞!”
“你们就在这看着?!”
“等他们死了,等陈王爷也死了,你这这些无胆鼠辈,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吗?!”
“孬种!都是孬种!”
张怀英作为御史,擅长的就是骂人。
他一口口水,直接啐在离他最近的一名禁军脸上,“等他们死了,等脊梁骨都被北莽人踩断了,你们这些人,还有脸活着吗?”
“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摇着尾巴求那赢无双赏口饭吃,还是做回人,像个爷们一样去死?”
“好好好,都不动是吧。”
“那看好了!”
“老夫给诸位打个样!”
他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却昂扬挺立的胸膛,剑指前方铁骑。
说罢,这位年近古稀的文弱御史,竟真的冲出巷子。
他的脚步踉踉跄跄,在这滑腻的雪地上甚至有些可笑。
他的身形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没有停。
“陈王爷!老臣来助你!!”
这凄厉的喊声,穿透战场的喧嚣。
战场边缘,一名负责警戒的铁浮屠骑兵转过头。
透过铁面罩的缝隙,他看到了这个疯癫的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轻蔑。
就像是看着一只不知死活飞向火坑的飞蛾。
骑兵甚至没有调整马身,只是随意地单手举起丈二长的马槊,向前轻轻一送。
冰冷粗大的槊锋毫无悬念地贯穿了张怀英的胸膛,从后背透出。
巨大的冲击力将老人带得双脚离地,骑兵手腕一挑,竟将那瘦小的身躯直接挑在了半空!
鲜血顺着槊杆蜿蜒而下,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张怀英手中的长剑无力地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嘴里涌出大量的血沫,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依然努力地转过头,看向陈木的方向,又看向那条死寂的巷子。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发出呐喊:
“南虞……不可亡……”
“杀……啊……”
声音戛然而止。
尸体挂在长槊之上,随风轻轻晃动。
天地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
巷子里。
那个年轻的游侠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平日里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弱老头,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那一瞬间,某种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开了。
“啊啊啊啊啊!!”
游侠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
“我去你妈的北莽狗!”
他拔出背后的铁剑,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防御,他撞向那名挑着张怀英尸体的铁浮屠。
“当!”
铁剑砍在重甲上,火星四溅,却只留下了一道白印。
铁浮屠狞笑着拔出弯刀,想要收割这个蠢货。
“噗!”
刀锋砍入游侠的肩膀,深可见骨。
但游侠没有退。
他扔掉断剑,双手死死抱住骑兵的大腿,张开嘴,像是一头疯狗,狠狠地咬在了战马没被铁甲保护的皮肉上!
“嘶——”
战马吃痛,疯狂地扬起前蹄。
与此同时,又一道身影冲了出来。
是那独臂老卒老刘。
他没有喊叫,只是那只独眼中燃烧着死志。
他趁着战马扬蹄的空隙,整个人就地一滚,手中的横刀狠狠切入马腹!
“哗啦!”
马肠流了一地。
战马轰然倒塌,将那名不可一世的铁浮屠压在身下。
还没等那铁浮屠挣扎着爬起来,七八个身影从巷子里扑了出来,那是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那几个禁军逃兵。
他们红着眼,扔掉盾牌,按住铁浮屠的手脚,手中的短刀顺着甲胄的缝隙、眼孔疯狂地捅刺!
“噗嗤!噗嗤!噗嗤!”
那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一下,两下,十下……
直到那铁浮屠变成一滩烂肉,直到他们自己的脸上也满是鲜血。
这一刻。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断了。
或者说,那压抑在千万南虞百姓心头名为“屈辱”的火药桶,彻底炸了。
张怀英的死,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淋满火油的干柴堆里。
“跟他们拼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紧接着,整个京城仿佛活了过来。
“杀啊!!”
酒楼的窗户被推烂,数十名江湖客直接从二楼跳下,刀光如雪。
街道两旁的铺子门板被撞开。
拿着擀面杖的包子铺老板,满脸横肉,怒吼着冲向最近的战马。
抡着二十斤大铁锤的铁匠铺伙计,赤裸着上身,每一锤都带着打铁时的火气,狠狠砸在铁浮屠的头盔上。
甚至还有两个妇人,站在二楼的窗口,合力抬起刚刚烧开的滚油锅,一股脑地往街上那些铁罐头头上浇去!
“啊啊啊——!!”
滚油顺着头盔缝隙流进去,那惨叫声比杀猪还要凄厉百倍。
与此同时。
另一条街的巷口,密集的脚步声震得地面轻颤。
“各位好汉,弟兄们!把这些铁罐头给佛爷撬开!一颗脑袋,在我这换白银百两!”
笑面佛振臂高呼。
“神威镖局的,这趟镖,绝不能丢!”
天下镖头季擎宇。
“漕帮的弟兄们,龙头棍在此,谁能把北境王救出来,你就是下一任龙头大哥!”
三教九流。
草莽好汉。
都冲了出来。
人数众多。
铁浮屠的战马很快陷入茫茫人海。
百姓们就像是决堤的蚂蚁,杀不绝,赶不走,倒下一个,后面立刻扑上来两个。
他们用牙咬,用石头砸,用手指扣眼睛,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拖住这支当世第一的重骑兵。
“杀光他们!”
铁浮屠们怒吼着,试图重振旗鼓,但又被铺天盖地的呐喊声淹没。
“杀北莽狗!”
“救陈王爷!”
“救三位将军!”
“把这帮蛮子赶出去!”
这不是几个人。
几十个人。
而是成千,上万!
战场中心。
陈木压力骤减。
他听到了外面的呐喊。
抬起头。
透过层层叠叠的敌人,他看到了那一张张热血的面孔。
有人在哭,有人在吼,有人倒下。
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拿着菜刀砍在一个重甲兵腿上,却反手被斩断了手臂。
可即便如此,那个孩子还在喊着“救陈王爷”。
陈木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药力,化作新的力量。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怔住的余宇澄和汤仁牧。
“看见了吗?”
“这京城……还有救。”
“老百姓心里那团火,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