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楼顶。
寒风猎猎,卷起漫天飞雪。
赢无双将手按在栏杆上。
眺望着下方的战场。
局势,失控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以为这是一场狼捉羊的游戏。
他高高在上,看着陈木这只困兽在笼子里做最后的挣扎。
但现在,笼子破了。
并不是陈木打破的,而是那些南虞百姓,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挤破的。
“以一人之血勇,唤醒满城人的血性……这就是你的算计吗?陈木。”
赢无双喃喃自语。
下方,那支曾经横扫天下的铁浮屠,此刻却像是陷入了泥沼的巨兽。
巷战,本就是骑兵的坟墓。
之前那是百姓畏惧,不敢出门,铁浮屠尚能横行无忌。
如今百姓发了疯,这就成了真正的绞肉机。
没有冲锋距离,战马跑不起来。
蚁多咬死象。
再这样下去,铁浮屠会被淹没。
要想破局,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陈木。
只要这根精神支柱一倒,这些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冲出来的百姓,瞬间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那群待宰的羔羊。
可是……
赢无双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那最核心的那个血人身上。
陈木还在杀。
他护着两个伤员,在数不清的刀枪剑戟中左冲右突。
按理说,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从昨夜到现在,陈木经历了连番恶战,又流了这么多血,早该力竭而亡才对。
可现实却是……
陈木愈战愈勇。
他比昨天在城门处更勇猛,更不讲道理。
难道说……
“他还在变强?”
赢无双想到这里,只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这世上……
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果真是妖魔吧。
这样的对手。
不是凡人能匹敌的啊。
再完美的布局,再精妙的计谋,再悍不畏死的军队……
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
都无济于事。
犹如螳臂当车。
“大哥……”
一只温软的小手,忽然轻轻握住了赢无双的手。
赢无双回过神来。
转头。
杏儿正仰着头看着他,那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你好像在发抖。”
杏儿轻声说道。
赢无双苦笑了一声,反手握住杏儿的手。
“是啊。”
赢无双坦然道,“我在怕。”
“怕输吗?”杏儿问。
“嗯。”赢无双点头,目光投向那片喧嚣的血色,“这一局,我怕是要输了。”
人心输了,势也输了。
“那我们走吧。”
杏儿忽然用力拉了拉他的手,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趁现在还能走。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不好玩,到处都是死人,也不好看。”
“我们现在就出城,回杏花村。”
“躲到那个山洞里,谁也找不到,我卖杏花酒养你啊。”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
赢无双怔住。
若是现在走……
“杏儿。”
赢无双轻轻松开她的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我想听你弹琴了。”
“现在?”杏儿一愣。
“嗯,就现在。”
赢无双指了指不远处的案几,上面摆着杏儿那把心爱的古琴。
杏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弹琴,但她从未拒绝过赢无双的要求。
“好,那我弹给你听。”
杏儿走过去,盘膝坐下。
“铮——”
琴音响起。
在这喊杀震天的战场上空,这琴声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格格不入。
却又那么清晰。
赢无双闭着眼,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
杏儿按住琴弦,抬起头,正要说话。
赢无双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
“大哥,好听吗……”
“好听。”
赢无双轻声道。
随即,一记手刀,快若闪电,精准地斩在杏儿的后颈上。
杏儿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倒在赢无双的怀里。
赢无双抱着她。
站起身。
将杏儿交给旁边的亲卫。
“把她带回杏花村。”
“大君!那你呢?!”
亲卫跪倒在地,“一起走吧!回漠北,大君还能卷土重来。”
“我不能走。”
赢无双摇摇头。
“陈木明知是必死的陷阱,为了两个兄弟,尚敢孤身赴会,不退一步。”
赢无双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旁边的铁甲,开始穿戴。
“如今,我的手中兄弟,正在下面浴血厮杀。”
“我若是抛下他们跑了。”
“岂不是连这一点,也要输给陈木?”
“咔嚓。”
最后一声脆响,头盔扣合。
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孤狼般的眼睛。
“擂鼓!”
赢无双提起长枪,大步向着楼下走去。
……
菜市口。
战鼓声突然压过喧嚣。
原本已经陷入混乱、各自为战的铁浮屠,在听到这鼓声的瞬间,动作竟是齐齐一滞。
随后,他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中重新燃起了狂热的光芒。
“大君!”
“鹰王!”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长街尽头。
一人一骑,缓缓而来。
赢无双。
他策马来到阵前,勒住缰绳。
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气。
赢无双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满身是血的身影。
陈木也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仿佛有火花溅射。
赢无双策马前行,在距离陈木二十步的地方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木,那双狼眼里,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平静。
“陈木。”
赢无双开口。
“其实我很后悔。”
陈木抬头看着他:“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在肃马城外,没能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赢无双叹了口气,“那时候若是杀了你,也就没有今日这般麻烦了。”
“那时你也杀不了我。”陈木淡淡道。
赢无双闻言,认真地想了想,点头:
“也是。”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遥遥指向陈木。
“不躲了?”陈木道。
赢无双知道陈木擅长万军从中取敌将,一直都很谨慎,只在远处布局,避免被陈木抓到。
现在却是这样坦然地出现。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我有许多兄弟死在你手上,他们死前体会到的恐惧,我这个当主帅的,自然也要来尝一尝。”
赢无双平静道,“否则哪有脸面下去见他们呢?”
“如你所愿。”
陈木脚尖一挑,将一杆马槊挑起,握在手中。
雪花飘落在两人的枪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