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死得太早了，她还没开始新生活，就被人当做了祭品，嵌在暗无天日的墙体里。她没办法报仇，无法冲破桎梏。
漫长的岁月里，充斥在她心里的不仅仅只有仇恨和不甘，还有童年时不堪的记忆。
“我有个同学，她收留了我，我们一起打暑假工。为了感谢她，我主动承担了家务。我妈大概也没料到，十八岁的我就能够养活自己了，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她甚至还跑到同学家里来闹，想要斩断我所有退路。我报了警。”
轻飘飘的四个字，可当时的顾晴，内心是有多绝望，才会彻底跟母亲撕破脸？
无人得知。
“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她无法以监护人的身份约束我的自由。再闹下去，难堪的只有她们。大学四年，他们没给过我一分钱，我做兼职，打暑假工，申请助学贷款。啊，对了，我的助学贷款还没还完。”
她看向步薇，“阳间的债，会带到阴间吗？”
沉重的氛围被这句话打破。
可没人笑得出来。
白青晏想到一件事，“她死了十多年了，尸骨现在才找到，也就是说当年应该报的失踪案。失踪人口，欠了贷款。”
她吸了口凉气，“信用负分了吧？”
顾晴的家里人大概率是不可能替她还贷款的。
就地府那严苛的规则，啧，难说。
步薇却道：“你的尸骨已经被挖出来，立案侦破，再加上之前信用良好，回头我给你补上欠款，自然就不用带到阴间了。”
顾晴感激涕零，直接跪了下来。
“谢谢大师。”
步薇轻轻一扶，“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她的慈善基金本就是帮助那些生活困难之人，顾晴的情况，自然也算在其中。
“我送你去投胎吧。”
顾晴点头。
她在一阵白光中渐渐消失。
顾母接到公安局的电话，认领了女儿的尸骨。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女儿不是故意躲着她，而是已经被人所害。
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点微末的亲情早在当年顾晴选择报警和家里割裂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烟消云散。
时隔十多年，顾母的怨念也不会因女儿的死而转化为愧疚。
她甚至还会抱怨两句。
“给你安排的路你不走，非要跟我闹，没了家里人庇护，谁会真的疼惜你？死了都没人知道。到头来，还不是得葬回家里？”
但她还得哭，哭自己的丧女之痛。
顾晴的尸体都化成白骨了，她还要站在上面吸血，收了一笔礼金，给自己的孙子存着。
死人的任何东西，都是动不得的。
顾晴只是到了地府，还没去投胎呢。
于是当晚她就和阔二十年的母亲在梦中相见了。
“妈，沾着死人血的馒头好吃吗？”
顾母在警察局里看到的是女儿的白骨，她不知道顾晴临死前的模样，乍一见这个满身鲜血的独眼龙鬼，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小…小晴？你是小晴？”
顾晴冲她一笑，空洞的眼眶里又开始流血。
她语气幽幽，带着森森寒气。
“妈，你还没回答我呢，血馒头好吃吗？”
顾母面无血色，“你、你别过来，什么血馒头，不是我害的你，是你自己非要跑出去，被人给杀了。你不认我这个妈，我还把你安葬了，已经仁至义尽。你走啊，别来缠着我。”
顾晴瞬间变脸，她人首分离，脑袋飘到顾母跟前，黑洞洞的眼眶里流的血更多了。
“我死了十多年没见你问一句，需要钱的时候倒是知道抱着我的尸骨哭。你收了礼金，却连块坟地都不舍得给我买。妈，你可真是狠心。”
顾母早就吓得失禁了。
她闭上眼，不敢看那血腥的一幕。
“小晴。”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晴，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当初你不听我的，非要从家里搬出去，连过年都不肯回来，你奶奶天天骂我，说我养了个白眼狼。你小叔也不高兴，我还要养你弟弟，实在精力有限啊。”
“白眼狼？”
顾晴笑了声，她头发垂下来，和着冰凉的血落在顾母的脸上。
连声音都没有。
无声的恐怖。
“不被你们吸血，不愿成为你们的傀儡，就是白眼狼？你不管我，不理解我，我不恨你。哪怕你将我的尸骨随便扔进哪个臭水沟里，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可你呢，在我活着的时候没能从我身上吸血，死后还要靠我卖一波惨。妈，你可真缺德啊。”
顾母想反驳，可她不敢睁眼，更不敢激怒顾晴。
这个女儿二十年前就不听话了，打感情牌那套根本没用，她只能哭。
“我虽然气你离家出走，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看你弃尸荒野？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可能不心疼？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早就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哪里有现在的阴阳相隔？你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我当然要让你入土为安，让你安息。你怎么、怎么能够怨怪我？”
“入土为安？”
顾晴笑了，“那你怎么不给我办葬礼？连遗像都找不到一张合适的照片。”
顾母哑口无言。
从警局回来后，她只是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亲戚朋友全都知道。一个老年丧女的母亲，当然会得到大众的同情。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表达怜悯的方式，只有最直接有效的金钱。
顾母目的达到，就回老家找了块地，挖了个坑，连墓碑都没有，只有个小坟包。
“你用死人赚钱，却对死者没有半点敬畏，让我魂魄不安，阎君可怜我，这才放我回阳间为自己讨个公道。”
顾母一下子睁开了眼，“什、什么？”
顾晴轻轻一笑，“那些钱，你是给你的宝贝孙子留着的吧？他是既得利益者，算起来，这公道我得向他去讨。”
“不行！”
顾母被拿捏了命根子，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
“那是你侄子，你不许伤害他。”
顾晴冷笑，“妈，你好像忘了，我活着的时候你都无法掌控我，更何况我现在是鬼魂。”
顾母一个哆嗦。
是啊，顾晴早就死了，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母爱的小女孩儿。她早就长出了翅膀，飞出了她的掌控。
“你、你要如何？”
早这么识趣不就行了？
“我能得见天日，是靠一位大师帮忙，她帮我还了生前欠下的助学贷款，你把那些钱全都捐给她的慈善机构。”
“捐了？”
顾母眼睛都瞪圆了，“那怎么…行，行，我明天就捐，明天就捐。”
顾晴可不惯着她的小心思，一挥手，手机落到她手上。
“现在就捐。”
顾母吞了吞口水，还想拖延，“小晴，妈答应你了，会捐的，这样，明天我亲自去那个基金会…”
顾晴不耐烦了，“你要是希望夜夜与我在梦中重叙母女情，我也不介意。”
天天晚上梦鬼？
顾母打了个寒颤，立马改口。
“我现在就捐，现在就捐。”
她忍着心疼，打开网站，输入金额，一闭眼，点了确定。
顾晴满意了，施施然离开。
顾母心有余悸，怕顾晴‘丧心病狂’去找她的宝贝孙子，于是又忍痛给顾晴买了块便宜点的墓，将她的尸骨重新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