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书房门再次被敲响,一名心腹缇骑脸色惶急地冲了进来。
甚至顾不上跪地的孙百户,直接对着焦拱颤声道:
“大人!不好了!裴…裴千户那边…出事了!”
焦拱的心猛地一缩!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裴纶怎么了?!说!”
那缇骑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我们…我们按照约定,今早去义庄附近接应裴千户,可是…可是到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义庄里外都找遍了,没有裴千户,没有我们任何一个弟兄!”
“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现场…现场被打扫得很干净,几乎…几乎看不出任何打斗的痕迹。”
“轰——!”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焦拱!
裴纶和他带领的那一队精锐,消失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账簿,肯定落入了东厂之手!
人证也还活着!
太子的人拿到了账簿,保住了人证!
完了!
全完了!
他贪污克扣,逼反民众的罪行,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太子,不,是即将暴露在陛下面前!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
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焦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诏狱那阴森的大门,看到了剥皮实草的酷刑,看到了自己九族被推上法场的凄惨景象!
“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失神地喃喃,眼神空洞。
“锦衣卫最强的本事…潜伏、暗杀、抹除痕迹……”
“怎么可能会失败得这么彻底?”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恐惧!
他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百户和那名报信的缇骑,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
“滚!都给我滚出去!”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晚上一步就会成为上官盛怒下的牺牲品。
书房内,只剩下焦拱一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他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愤怒、恐惧、绝望……
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东厂…太子…呵呵…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惨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苍凉。
他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了!
北平这块地盘,他已经待不下去了!
金陵,更是绝对不能回去的鬼门关!
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刺耳的声响。
他冲到书案前,双手颤抖着,胡乱地将几份最重要的密函,一小袋金银细软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行囊里。
动作仓促而慌乱,甚至碰倒了桌上的笔架。
毛笔散落一地
他也顾不上了。
必须立刻就走!
趁现在消息可能还没有完全传开。
趁东厂或者蓝玉的人还没有来抓他!
逃离北平,逃离大明!
或许……或许往北,投奔残元,还能有一条生路?
他是锦衣卫千户,他知道大明的很多秘密!
他有价值!
虽然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
但与死亡的恐惧相比,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
数日后。
金陵城,奉天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恢弘的殿顶,晨曦透过高窗,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道道肃穆的光束。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墨锭以及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威压。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绯袍玉带,肃然无声,如同泥塑木雕。
唯有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大殿中央,那几名被粗重铁链锁住,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囚犯。
北平民变的“首恶”!
龙椅之上。
朱元璋面容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眼神锐利如鹰,身形魁梧挺拔。
即使端坐,也带着一股沙场悍将的剽悍气息!
他微微向后靠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扶手的鎏金龙首上,粗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皮耷拉着,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那股子如同实质般笼罩全场的帝王威仪,却让每一个臣子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懈怠!
蓝玉出列,抱拳躬身,声音洪亮:“陛下,逆贼头子赵黑柱等人已押解到殿,听候圣裁!”
朱元璋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
如同两道冰冷的光,扫过那几名囚犯。
他的视线在赵黑柱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不屈与绝望的脸上停顿了片刻。
“赵黑柱,”朱元璋的声音依旧平淡,“咱听说,你们在北平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杀官,抢械,占山为王。”
“说说吧,为何造、反?”
“是觉得咱亏待了你们这些修建新都的民夫,还是觉得这大明的天,容不下你们了?”
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奇。
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
赵黑柱猛地抬起头,铁链哗啦作响。
他脸上混杂着恐惧、屈辱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嘶声喊道:“陛下!”
“冤枉!”
“是天大的冤枉逼得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泪控诉,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我们这些百姓,从各地被征来修新都,指望着那点以工代赈的钱粮养家糊口!”
“可…可那帮天杀的锦衣卫……”
“就是坐镇北平的锦衣卫千户焦拱,还有裴纶!”
“他们…他们克扣我们的血汗钱,吞了我们的活命粮啊!”
他情绪激动,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恨意!
“说好了一天八文钱,管两顿饱饭!”
“可发到我们手里的,一天只有一文!”
“有时候连一文都没有!”
“饭都是馊的!”
“是掺了沙土的!根本吃不饱!”
“多少人…多少兄弟活活累死,饿死!”
“尸首就跟扔破烂一样丢到城外的万人坑!”
“连张草席都没有啊!”
赵黑柱双目赤红,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淌下:“我们去讨要,去理论!”
“可那帮锦衣卫的老爷们怎么说?”
“说我们闹事!说我们想造、反!”
“动不动就是鞭子抽,棍棒打!”
“王老六,就是去要个说法,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扔出来的时候,都没个人样了!”
他猛地伸手指向大殿穹顶,仿佛在质问苍天:“陛下!”
“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是没活路了啊!”
“家里的老婆孩子等着米下锅,我们在这里却要饿死!被打死!”
“那天,他们又克扣粮食,还打死了人,我们…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才…这才动了手!”
“我们没想杀官,是他们先拔的刀!”
“我们是为了活命!”
“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