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百官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惊疑、骇然!
不是因为民变本身,而是因为赵黑柱指控的对象——
锦衣卫!
天子亲军!
陛下最信任的耳目爪牙!
站在武官班列靠前位置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在听到“锦衣卫千户焦拱,裴纶”名字的瞬间,脸色控制不住地“唰”一下变得惨白!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锦衣卫若想蒙蔽圣听,轻而易举!”
叶凡当初还在牢狱中时,对太子殿下平静说出的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言犹在耳!
今日,竟然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上演了!
他麾下的千户,竟然真的做出了如此骇人听闻,动摇国本的事情!
而且,是在这奉天殿上,被一个造、反的囚犯当众揭发!
毛骧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下意识地想要出列辩解,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龙椅上那道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他。
那目光冰冷如刀。
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而就在这时。
文官队列中,一名穿着三品官袍,负责督造新都相关物料调拨的工部右侍郎陈德,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他脸色微微发白,但强自镇定,对着朱元璋深深一躬,语气急切地辩解道:“陛下!”
“休要听此逆贼胡言乱语,构陷忠良!”
“锦衣卫乃陛下亲军,忠心耿耿,岂会行此贪墨之事?”
“建造新都,工程浩大,民夫众多,此前确因时疫死过一些人,但朝廷早已拨付钱粮,妥善安抚,疫情也已控制!”
“此等狂徒,分明是包藏祸心,借机构陷,企图为自己造、反脱罪!”
“其心可诛!”
“请陛下明察,万万不可被其蛊惑!”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试图将水搅浑,将贪墨之事定性为“逆贼构陷”。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朱标,在听到赵黑柱那字字血泪的控诉时,脸色就已经变得铁青。
胸膛剧烈起伏,强压着滔天的怒火!
此刻见陈德竟然还敢跳出来颠倒黑白,他再也按捺不住!
“陈德!你住口!”
朱标猛地一步踏出!
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和威势!
他平日里温润如玉,此刻却眉峰倒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视着陈德。
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对方刺穿!
陈德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褪。
朱标不再看他,转身面向朱元璋,从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书和几本边角卷起,明显是民夫手笔的粗糙账簿。
双手高高举起,声音沉痛而铿锵!
“父皇!”
“北平民变,绝非无因!”
“儿臣此前亦觉蹊跷,已命人暗中查访!”
“此乃儿臣千辛万苦搜集到的确凿证据!”
“其中清晰记录焦拱,裴纶二贼,如何利用职权,层层盘剥,克扣民夫钱粮高达数十万两之巨!”
“致使数万民夫食不果腹,饿殍遍野,最终被逼造、反!”
他的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瘫软在地的陈德,语气冰冷如铁:
“而这陈德!”
“身为工部右侍郎,负责新都物料,与焦拱,裴纶往来密切,收受巨额贿赂,对其贪墨之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协助做假账目,欺瞒朝廷!”
“证据在此,桩桩件件,清晰无误!”
“请父皇过目!”
早有太监快步上前,接过朱标手中的证据,恭敬地呈送到御案之上。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拿起最上面一本账簿,粗粝的手指翻动着那写满歪扭字迹和触目惊心数字的纸页。
他的动作很慢,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但整个奉天殿的气氛。
却随着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令人窒息!
陈德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身体如同筛糠般抖动,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元璋缓缓放下账簿,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朱标身上,微微停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随即,转向瘫倒在地的陈德。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那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问道:“陈德,太子所言,可是实情?”
“陛…陛下…臣…臣…”
陈德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拖下去。”
朱元璋不等他说完,便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
“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严加查办,绝不姑息!”
“遵旨!”
几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立刻上前。
将彻底软成一滩烂泥的陈德架了起来,拖出了奉天殿。
陈德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殿外迅速远去,留下满殿死寂和百官心中无尽的寒意!!
朱元璋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几名囚犯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屠刀!
“赵黑柱,尔等所言冤情,咱知道了。”
“贪官墨吏,咱也绝不轻饶!”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铁律!
“然,聚众造、反,杀官抢械,此乃十恶不赦之罪!”
“无论有何缘由,此风绝不可长!”
“法度如山,不容践踏!”
“蓝玉!”
“臣在!”
蓝玉精神一振,再次出列。
“将赵黑柱等一干造、反首恶,押赴午门,明正典刑,枭首示众!”
“以儆效尤!”
“臣,领旨!”
蓝玉大声应道,脸上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朱标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看着赵黑柱等人那瞬间变得绝望死寂的眼神,想起他们方才的控诉,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忍!
他几乎要踏前一步,开口为他们求情。
造、反固然是死罪,可他们确实是被逼到了绝路啊!
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刹那,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了文官队列前方,那个穿着刺目绯袍的年轻身影——
叶凡。
叶凡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当朱标的目光投来时,他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瞬间!
朱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想起了叶凡曾经的告诫,想起了关于法度与统治根基的那些冷酷剖析!
是啊。
同情归同情,但造、反就是造、反!
今天若因“冤情”宽恕了他们,明天就会有更多人效仿!
帝国的秩序将荡然无存!!
他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艰难地咽了回去。
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作为储君必须有的冷静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无奈。
朱元璋将太子这细微的挣扎和最终的选择尽收眼底。
他那深邃的目光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处决的命令已下,朱元璋似乎不愿再多言,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满朝文武,最后落在了脸色依旧苍白的毛骧身上片刻,才沉声道:
“北平民变,祸起萧墙!”
“根源皆在焦拱,裴纶二贼贪墨枉法,逼反民众!”
他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带着一种交付与考验的意味。
“标儿。”
朱标立刻收敛心神,躬身道:“儿臣在!”
“焦拱、裴纶,罪大恶极!”
“着你亲自督办,协调有司,全力追捕!”
“绝不能让其逍遥法外!”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
朱标声音坚定,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心。
朱元璋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大手一挥:“退朝!”
说罢,他率先站起身,那魁梧挺拔的身影在龙椅旁投下巨大的阴影,迈着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转入了后殿。
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百官。
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与一种冰冷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