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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下) 看图入景身隐竹中

    第三十回(下)

    看图入景身隐竹中

    原来荆侠道:“我们且去山中看看,拜会他老人家。”那李微禹心中迷惑,也正想一探究竟,二人便往山上行去。

    那山渐行渐觉秀润。沿一小径爬上一山坡,翻过山坡,竟是峰颔下平坦的谷地。远看平谷深处,有溪水圈成一池,旁边有两三草舍,高木数株,顽石错落。仰望云天变窄,不见峰巅,旁侧唯陡坡悬萝,危壁苍苍。荆侠指那屋舍道:“那里就是子久仙翁的栖处,一切如故。”

    往前走,尚距两三百步,二人正要跨过小溪,猛听“呜”地一声长啸,二人吓了一跳,见溪那边一只老虎站起来,冲着二人怒视。荆侠道:“倒把它忘了。它一叫就会有人来领我们进去。”果然有一小童往这边走来,冲着老虎一挥衣袖,那老虎方不情愿地卧下去,扭头不再理睬客人。小童一施礼:“荆大侠好久不见。”荆侠还礼道:“尊师黄仙翁可好?”小童道:“多谢挂念,家师还好。只是不巧,今儿个一早去孤山寺了。”荆侠道:“前番受教,一直未来致谢。既然不在,我们不必逗留,去孤山拜谒罢。”二人旋即转身下山。

    原来,荆侠此番南下,并非仅为携李微禹一览诸幅山水,实有一惑不解,而曝书客亦不能使其开悟。曝书客虽称巨儒,然为实秀,在虚白上尚有不足。为师者自知修为有限,便介绍徒儿向黄子久求法。数年前荆侠曾来请益,子久先让荆侠到各处佳景,尽吸风花雪月之精华、霞曦烟岚之灵气。荆侠依训勤奋修炼,自以为已至虚白之境,便又来求教浑涵之境。

    二人赶至孤山,入得寺来,从一沙弥处打听得黄子久刚出山门,往湖上去了,便问何时归寺。那沙弥说其行踪不定,回不回来两模棱。二人即往湖上追寻,正走上白堤,忽见前方一个人影掠过,且喊道:“师叔!师叔!都绕湖三圈了,你和侄儿说句话呀。”果见更前方又一个人影,点荷踏波,往湖心去了,且吟道:“水仙祠前湖水深,岳王坟上有猿吟。湖船女子唱歌去,月落沧波无处寻。”荆侠已知正是黄子久,也认出后面的那个是石老道,转瞬间两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荆侠明白,那黄子久释道双修,性情古怪,若不欲见人,谁也休想近他。黄子久本不喜师侄石老道,故不愿见他。想那黄子久心境既已被石老道破坏,荆侠再去请教,恐也无益了。不由得微微一叹,和李微禹往苏堤方向步去。

    走了一段,孤山寺的那小沙弥迎面而来,对着二人道:“侠士可是荆侠?”荆侠答道:“正是。”那沙弥道:“方才一事忘了告知,黄师父道:‘今晚若有青年侠士来访,即说:若知烟波微妙处,且看潇湘卧游图。’师父将图交由小僧保管,侠士且随我回寺去取。”荆侠大喜,三人急忙往回赶去。

    到了寺里,小沙弥开了僧房,向桌上看时,哪里还有画轴的影子?直急得大哭起来。荆侠不知原由,心中失望,刚步至房外,忽听见有女子嘻嘻道:“图在我这里,来追我呀!”辉煌艳丽一女子,正是情袤。情袤转身纵去,满以为荆侠会追来,从此钓得他如影随形,不想回头一看,根本没见荆侠的影子。

    原来,石老道与情袤寻找桃婴心切,却无计可施。石老道便说,自己有一师叔黄子久,修为极高,知晓古时稀事,可以去他那里打听一番。两个便先荆侠一步,追踪而来,从富春山到了孤山寺,正好听见黄子久嘱咐小沙弥,将潇湘卧游图交给荆侠一事。石老道见了师叔黄子久,打听桃婴之事,黄子久一直对石老道鄙夷不屑,哼也懒得哼,掠空而去,石老道忙去追赶。倒是情袤听得荆侠要来拿图轴,喜不自胜,不再将桃婴之事放在心上,抽空将图轴偷出,只等荆侠来求自己。

    孰料荆侠并未追来,情袤百无聊赖,闷闷地坐在南高峰上。那情袤在世间行走数年,干尽伤风败月之事,殊不知风月之毒无物不侵,情袤浸淫其中既久,遂有风月之感,渐至不能自拔,陷入爱怨凡心了。

    情袤恨恨地想,荆侠因不想见她,竟连这图也不要了,自己有那么不堪吗?想起图,打开便看,无非是些山水。既然连荆侠也引不来,要它何用?随手往山峰下面丢去。越想越恼,寻思如何报复荆侠,让他来求自己。

    忽然想到他师弟建立的儒城,仁德圣地,美俗典范,要是摧毁了它的名声,什么德必有邻、里仁为美,全都化作泡影,让那儒宗老少,只隐居山林罢了,别提什么美俗美政。转念又想:不可摧毁它,只牵着引线,去告诉荆侠,那荆侠必来苦苦哀求,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想到此,不禁嘎嘎大笑。又细想去,到那时,要好好地摆弄他……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甚至和那些坏男人一样……,不禁又羞涩起来,嘤咛一声,满面绯红。

    这让躲在峰下的荆侠大惑不解,原来荆侠早已到来,那图关系到自己的修炼能否升至第三层境界,岂能不要?只是远远、悄悄地跟着。见情袤坐在峰顶上,便躲在岩下,伺机强攻,夺取图轴。不料一会儿那图竟飘飘地落下来,一时不解。因恐暴露被她纠缠,只等她离去,自己再下山。却听到情袤大笑,一会儿又听得嘤咛作态,正在迷惑,只听唰的一声,情袤腾空而去。

    荆侠静一静,正待看那图轴,蓦得又合上,将图卷起。因想此时此境,不宜观看。若昏神浊目时初见佳图,一则污了这图,且所感不确;二则再看时,也无法感知其妙,终似有层隔膜。须得找一处清静之地,沉寂几日,方可拜观。小孤山之西泠印社,本是佳处,怎奈石老道等出没其侧,是去不得了。便悄悄回到孤山寺找到李微禹,让其先行返回,自己往远处行去了。

    荆侠到了莫干山,见下面一处山岙,郁郁葱葱。便到谷口降下身形,顺一细径往里走去。前面一块卧石苍黛,刻了两个拙朴的字:竹坞。举目四望,果然都是竹林,有水泊平如镜面,饱含了周边的翠竹,恰似一块绿玉,浓碧清冷,浸人心魄。

    荆侠喜其幽静,叹赏一阵,站一石上,往远处望去。此处是宽阔的平畦,只是略有起伏,四周镶了一圈远山,连来时的路,也有两三座小山把住。信步所至,一丛丛的修竹,喷冒绿色,雨露挂在叶上,只让纤腰不堪,垂首摇风。

    只听“嘻嘻”一声,荆侠一惊,左右寻找,一支高竹摇摆,细看时,顶上站了一只绿色的小精灵,正歪头望着他,好奇又羞喜。正要上前打招呼,又听“咦”的一声脆鸣,那小精灵腾空离开,旁边也唰唰唰跟走几个,只余那竹梢摇晃。心想怪道那竹灵儿精致神品,有此佳景,怎育不出那样的仙灵?

    前面地势略陡,远远的看见一个白衣裙的女孩,背倚着绿壑端坐,白裙角轻轻地拂动。荆侠乃想:这小灵儿怎又如此打扮?早闻灵类能变化形体,果然如此。渐行渐近,那女孩并未动,只裙裾摆动依旧。荆侠诧异,亦怕唐突,放慢了脚步,边行边看,待至近处,不禁哑然失笑:竟是一处白色的小瀑!它三面都是绿壁,中间一道水垂下,流雪泻云一般,折了两折,恰似一个白裙女孩了。观赏一阵,旁边一看,不禁大喜。

    原来小瀑之侧,有一竹屋。那屋建于平台之上,宽斜的顶蓬,短短的竹墙,却又颜色暗旧,似老叟的脸面。正面有一门一窗,荆侠进去,室内有竹椅、竹桌,另三面皆有窗,雨后的阳光本就湿润,又经四面的竹梢细细筛过,清风嘘一嘘,正是浓淡适宜,温凉恰好。荆侠坐下,略略休息,待体若虚空,神思澄净时,慢慢地展开那图轴,目光往上一扫:

    喜茫茫空旷无边!辽阔的大气,空茫的大气,掩去俗尘的大气。淡明的浑,稀润的浑,如白颊微晕,悠悠浮动;又似眸子之初开,日月之将萌,新喜隐现。那大气精微细迷,让万物变微,变逸,变在仙境,迷濛悠远。神秘柔和的大气,温感的大气,喜悦的大气,大气与云天、霭岚、水烟皆是一色,只有高低的微光使众景有别,山谷满怀的是霭岚,山下大片的留白即是水烟,皆蓄有神韵。

    远处山脊成两三条墨线,仅露俏肩秀骨。山壑间不知是泉是云,似欲飘动。从这边树梢上看,近处的陡丘上,树梢墨迹簇簇。在水之远,一片浑茫的岸边,似有淡若指纹的芦苇。那图大气虚微,光影丰和,而景物疏约,不知何方高人绘制的何处妙境。

    荆侠避开图轴,以免视疲感钝,静思一会儿。卷上图轴,乃觉浑涵之妙,欲修至此境,何其难也!须在本体的心境神感,山水的仙品逸气,双佳之时,方可修之。至于所得之效,则难期冀了。

    正在沉思,忽听得外边有人说话,荆侠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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