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源府郊外,那座陪伴了师徒三人多日的农家小院,重新落上了锁头。
陈易带着苏墨和陈尚泽两人退了房,租了一辆最为普通的牛车,踏上了返回清河县的路。
“院试已过,此番回去,苏墨便是正经的秀才公了。”
陈易坐在车辕上,看着两旁的麦田,心情颇为舒畅。
“等到了县里,先去文庙拜祭圣人,再去县衙更名入册……”
他正规划着,原本平稳行驶的牛车,突然猛地一顿,急停了下来。
“吁!!”
车夫惊慌地拉紧了缰绳,牛蹄在地上刨出两道深痕。
“怎么回事?”
见此,陈易一脸疑惑的掀开车帘,问道。
只见前方狭窄的乡间土道上,不知何时竟横着几根粗大的枯木。
枯木后,有六名身形彪悍,面容凶煞的匪徒,手持棍棒砍刀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名匪徒,肩膀上扛着一把开山斧。
他咧着嘴看着马车,狰狞的笑道。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壮汉扛着斧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斧柄在车辕上重重一敲。
“几位,识相的,就把身上所有的财物都交出来!爷爷我只求财,可不想见红了!”
陈尚泽被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缩到了苏墨身后。
陈易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整了整衣冠,从车走了下来,对着那几人拱了拱手。
“诸位好汉,有礼了。”
陈易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等乃是清河县,赴府城参加院试的读书人。”
“车上坐着的,更是院试刚中的秀才,按大业律例,劫掠士子,罪加一等,是要流放千里的。”
“诸位若是求财,我这里有些散碎银两,拿去喝酒便是,切莫自误。”
他直接搬出律法和秀才的名头,试图以此来震慑这群山野草寇。
然而,那领头的壮汉听了,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秀才?”
壮汉抠了抠耳朵,一脸的不屑道。
“老头,你少拿律法来吓唬老子,老子读过几天书,知道那律法上写得清清楚楚。”
“只有劫掠赴京赶考的举子,那才是死罪。可你们?”
说罢,他上下打量着陈易等人,不怀好意的笑道。
“你们不过是刚考完院试的酸秀才,连个举人都不是!”
“就算是劫了你们,顶天能算得上寻常抢夺,我们抢完就跑了,在这荒山野岭的,谁知道是老子干的?”
说着,他手中的开山斧猛地一挥,带起一阵劲风,吹过陈易的脸颊。
“少废话!”
壮汉厉声喝道。
“识相的赶紧掏钱!否则,爷爷这斧头可没长眼睛!”
被这刀风吓了一跳,陈易的冷汗瞬间流了下来。
他没想到往常用的招式,居然没能奏效。
更加想不到的是,这群土匪中,竟然有人对律法如此精通,而且还如此的猖狂。
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两个孩子,苏墨才八岁,陈尚泽也不过九岁,若是硬拼,只怕吃亏的还是他们。
“好!给!我们给!”
陈易当机立断,决定还是保命要紧。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直接扔了过去。
“这是我们所有的盘缠,都在这里了!”
那壮汉接住两个钱袋,掂了掂,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
“算你们识相。”
随即,他的眼珠转了转,先是扫向始终端坐在车内的苏墨,最后落到了赶车的车夫身上,
“你呢?还有那个小的!把钱都交出来!”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已吓得浑身发抖。
闻言,他噗通一声跪在车辕上,哭喊道。
“诸位好汉饶命啊!小老儿就是个赶车的,上有老下有小,身上真的没有钱啊!”
“没有?”
壮汉冷笑一声,手中的斧头毫无征兆地落下!
“咔嚓!”
那根坚硬的榆木车辕,竟被他一斧头生生砍断!
木屑飞溅,一块尖锐的碎木片崩飞,划过车夫的脸颊,顿时拉出了一道血口。
“啊!”
车夫捂着脸,下意识滚落到车下。
“没钱?”
壮汉踩着断裂的车辕,恶狠狠地盯着车夫。
“没钱就拿命来抵!”
见到眼前这一幕,陈尚泽和陈易都吓坏了,心中有些不知所措。
苏墨始终冷眼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着。
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恐慌,反而是心中感到奇怪。
这些人的行为,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刻意演绎出来的违和感。
苏墨的目光从那斧头上,转而望向壮汉的眼睛。
瞬间就意识到了为什么。
这群人,实在是太从容了。
若是寻常山匪,拿了陈易的几十两巨款,早就该欢天喜地地撤了。
毕竟真要杀人的话,肯定会引来官兵的围剿,风险与之不匹配。
更别说如今这般,非但不撤退,反而去在意一个穷车夫身上的几个铜板?
更重要的是,这壮汉方才那番关于律法的说辞,条理清晰,绝非目不识丁的草寇能说出来的。
而且,他们虽然拿着凶器,却始终没有真正去抢夺包裹。
除非,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此!!
瞬间,苏墨联想到了丁家。
恐怕,这些人就不是为了求财。
苏墨的手指在袖中攥紧,脑中飞速运转起来。
所以,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是为了,毁了我?!
车下,那车夫已经交出了钱袋,见苏墨还迟迟没有反应,急得怒吼起来。
“你个小财迷!你要害死我们吗?!快把钱给他们啊!”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他们可是土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陈尚泽虽然也怕,但他见苏墨不动,心中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你闭嘴!”
陈尚泽冲着车夫喊道。
“苏墨比你聪明!他肯定有他的考量!”
“考量个屁!”
车夫崩溃了,直接反驳道。
“命都要没了!还考量什么!”
那领头的土匪,听着这边的争吵,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眼中的凶光也越来越盛。
他提着斧头,一步步逼近了车厢。
“小娃娃,挺有种啊。”
站在苏墨面前,斧刃指着苏墨的鼻尖。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钱,那也好办。”
壮汉转过头,对着陈易和车夫,狞笑着说道。
“老头,还有那个赶车的,你们几个把钱留下,现在就可以滚了。老子不杀你们。”
陈易一愣,刚要松口气。
却听那壮汉话锋一转,斧头指着苏墨。
“但是这个小子不能走。”
“他不仅要留下钱,还得给我留下一条腿!”
“什么?!”
闻言,陈易只觉得浑身冰凉,如遭雷击。
留下一条腿?
那可就是终身残疾了啊!
大业朝律例严明规定,凡身有残疾、五官不全者,不得入朝为官,甚至连科举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这哪里是劫财?
这分明是要彻底断送苏墨的科举之路,毁了他的一生啊!
“不!好汉!使不得!”
陈易疯了一般扑上去,想要挡在苏墨身前。
“钱都给你们了!如果非要断腿的话,你便要我的腿!砍我的!”
“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可是神童啊!求求你们……”
“滚开!”
壮汉满脸的不耐烦,一脚便将陈易踹翻在地。
“神童?”
他看着苏墨,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老子砍的就是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