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苏家村。
昨日告别孙知府后,几人在府城暂住一晚,第二日便折返县城。
苏墨乘坐的牛车刚驶到村口,几位拄着拐杖,早已在此守候多时的族老便迎了上来。
“回来了!苏墨回来了!”
与此同时,苏墨回来的消息,也瞬间传遍了整个村子。
正在地里干活的农汉扔下锄头,正在灶台忙碌的妇人放下锅铲。
全村老少,不论男女,纷纷从自家院子里跑了出来。
一群孩童光着脚丫,满村疯跑,稚嫩的声音不断喊道。
“秀才公回来喽!秀才公回来喽!”
苏家族长苏德海,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袍,亲自站在村口的最前方。
他看着跳下牛车的苏墨,双手紧紧握住苏墨的手,浑浊的老眼中泪光闪烁。
“好!好啊!”
苏德海连连感叹,声音都在颤抖。
“咱们苏族几辈子了,终于出了个正经的秀才公!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苏明哲也在一旁,满眼欣慰的看着苏墨,眼中略显湿润。
不愧是他的种!
优秀!!
简单的叙旧了几句后,族长苏德海大手一挥,高声宣布道。
“如此大事喜事,自当广开祠堂!敲响族钟!”
伴随着苏德海一声令下,沉寂已久的苏家祠堂大门,再一次在平常时日被打开。
上一次打开,还是在一百年前的时候。
当当当!!
沉闷而庄严的钟声,在村子上空回荡。
按苏族规矩,钟响三声,凡族中成年男丁,无论手头有何急事,必须立刻前往祠堂门口聚集。
不过片刻,祠堂前的空地上,便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难以抑制的喜色,显然是已经听到了消息。
苏德海站在台阶上方,环视着下面的族人,气沉丹田,高声宣布道。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我苏家村苏墨,连中三元,且夺得北源府院试案首!已成我大业朝,正儿八经的秀才公!”
“好!”
“威武!”
话音落下,下面族人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苏德海微微侧身,一把将苏墨拉到了台阶中央,与自己并肩而立。
苏墨看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整了整衣冠,对着族人们深深拱手致谢。
“墨哥儿有能耐啊!”
“那是!文曲星下凡,能没能耐吗?”
“这孩子,我打小就看他能写。”
村民们的轮番夸赞,以及热情的眼神,让苏墨虽有些窘迫,但稍微习惯点,反倒有些享受。
待到夸赞声稍歇,苏德海压了压手,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诸位,大家都知道读书赶考最为费钱,毫不夸张的说,那就是个无底洞。”
“明哲两口子为了供墨哥儿读书,这些年一直省吃俭用,家底早就掏空了。”
说到这里,苏德海目光坚定,当众提议道。
“墨哥儿如今是我们全族的希望,作为长辈的我们自然不能视若无睹。”
“我提议,往后墨哥儿所有的束脩、笔墨,还有将来去省城赶考的盘缠等,所有读书科举相关的消费,全都由族里的公账来承担。”
“咱们全族人每家每户,就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把墨哥儿给供出来!”
“族长爷爷,这可使不得!”
苏墨闻言,连忙上前一步,诚恳婉拒道。
“学生如今靠写话本,《西游记》和《诛仙》都有进项,稿费虽然不多,但也足以支撑学业,实在不必麻烦族里……”
苏墨考虑的是如今年月,大家家里都不富裕,若是他没有进项也就罢了。
但既然自己不缺钱,又何必让其他人累着裤腰带供养自己呢?
那岂不是和曾经的大房一样,成为吸血虫了?这才出口婉拒。
可让苏墨没想到的是,刚才还一脸和蔼的苏德海,一听到苏墨这话,立刻摆出了族长架势。
“住口!墨哥儿,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
苏德海板着脸说道。
“你能够自己挣钱,那是你有本事!可族里面供你,那是全族的心意,也是责任!”
说到这里,他指着台下的族人。
“你是我们苏族的脸面,也是苏族的希望!只有让你无后顾之忧,你才能专心科举,心无旁骛!”
“这份力族里必须出!这份钱你绝对不能推!”
听到苏德海的话,苏墨大为震惊,但还是有些迟疑。
见此,苏德海人老成精,也猜到苏墨的顾虑,连忙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大可放心,你是苏族的一员,其他族人出钱出力供养你,都是心甘情愿,不信,你问问他们。”
而听到了苏德海的话,台下的汉子们纷纷响应。
“我愿意出!”
“我们也愿意!”
苏墨见此场景,心中依旧不解,但却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自己过的苦一点,只为了供养族中出色的子弟,却毫不犹豫。
他想,也许这就是宗族吧?
就在全族万众一心,气氛热烈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女声从人群边缘响起。
“我不愿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斌的媳妇,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满脸愤愤地喊道。
“凭什么啊!我们大房本来就不宽裕,凭什么还要拿公账的钱去供他?他自己不是能挣钱吗!”
苏德海的脸色,唰地一下沉了下来,他刚给苏墨打了保证,结果这就跳出个打脸的。
万一苏墨改变主意,不愿意收他们的钱了怎么办?
“放肆!”
苏德海猛地一顿拐杖,厉声质问道。
“族钟敲响乃是召集男丁议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岂敢擅闯祠堂重地,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他目光如刀,扫视四周。
“苏斌人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然而,人群中并无苏斌的身影。
大房媳妇被族长的威势吓得一跳,缩了缩脖子支吾道。
“苏斌喝醉了……在家睡觉……”
“好好好,好一个喝醉了!”
苏德海冷笑一声,指着大房媳妇,冷声说道。
“且先不说他苏斌喝醉不来之事,你若再敢在此喧闹,阻碍族中大事。”
“按苏族规矩,我身为族长,也有权替苏斌写一封休书,休了你这个不识大体的泼妇!”
在苏家村,族长的权威不容挑战,尤其是在涉及宗族前程的大事上,确实有权主导休妻之事。
大房媳妇一听休妻二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苏德海那绝不是开玩笑的眼神,再看看周围族人厌恶的目光,终于怕了。
再也不敢多言半句,捂着脸狼狈地逃出了人群。
……
苏墨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安稳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并未出面干预。
看着大房媳妇狼狈逃窜的背影,心中一片明镜。
他如今已经是苏族的希望。
族长苏德海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阻碍他的前程。
在此之前,族长或许还因不方便插手别家私事,只能偏帮一些。
但现如今,他已是实打实的秀才公,族长只会更加坚定地维护他。
这些族内的鸡毛蒜皮,已无需他亲自费心。
看到这里,苏墨忽然有所领悟。
原来,只有靠自己考来的功名,挣来的权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原来,当我站得足够高时,无需主动去追求,想要的资源、尊重、机会,甚至这全族的庇护,自会主动送上门来。
苏墨站起身来不再推辞,对着族长和族人再次深深一揖。
既然如此,那便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