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静默流淌在房间中。
格兰尼看着自己的左手背，那里的三枚令咒逐渐浮现出来。“灵魂的代价么……”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这样的封印有什么用。”她将左手伸向迪卢木多，醒来后第一次正眼看着他。
迪卢木多平静地与她对视，然后慢慢地，等待着她的宣判。把Master置于危险之中，确实是他的失误，他不想辩解什么。
“Saber啊，你还记得奥斯卡吗？”格兰尼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奥斯卡·巴瑟梅罗。”
迪卢木多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的挚友，费奥纳骑士团的勇士。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格兰尼放下左手，取出短刀，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眼中没有任何光彩。“他是被这把短刀杀死的。”她一字一顿地说着。
迪卢木多叹了口气，走近她：“格兰尼，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你还这么平静呢？”格兰尼下床，脚刚落到地上有一丝不稳，摇晃了下，却避开自家Servant的搀扶。“这把短刀，杀了很多费奥纳骑士团的勇士哟。”似乎还嫌不够，格兰尼又加重一句。
迪卢木多迅速握住她的左手腕，微微用力，语气严厉：“那你是不是还想在这里扎上一刀？”他将刀尖抵在自己胸口，“为什么你不停地在惩罚自己？你难道还不明白，迪卢木多·奥迪那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咣当——短刀掉落在地，格兰尼垂下头：“你走得光明磊落，只留她苟延残喘。”她苦笑了下，想抽回手，却没有如愿。“她也不是人类了，你明白么？不是人类了！”她咬着牙吼出了最后一句，似乎满意地看到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用自己的血、肉、孩子，换来了力量，她就是个怪物！哈哈哈哈——”她终于用力甩开了自家Servant的手，发狂似的笑声回荡在整个住宅内，令楼下起居室的三人面面相觑。
“格兰尼，为什么——”迪卢木多张嘴想说什么，却立刻被打断。
“住嘴！”格兰尼的眼中只有冷酷，“不管怎么说你只是Servant而已，你只不过是通过魔术方式而得以停留在现实世界的影子而已！这样的你，凭什么质疑Master的话，凭什么对Master说教！”她再度举起左手，“你要是不甘心的话，那就用你那所谓的自豪与荣誉来和我的令咒对抗一下试试。”她说得如此过分，完全不考虑对方的心意。“怎么样？即使Saber职阶的对魔力再强，能对抗三枚令咒么！”
迪卢木多的双肩无力垂下，无法进行任何辩驳。“格兰尼，如果你想用令咒，那就用吧。”他并未改回当初的称呼，依旧呼唤着她的名字。“人类也好，怪物也罢，你都是我想守护的公主，仅此而已。”曾经在群雄面前的霸气，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凝视着她的略带涣散的双眸中，根本看不出来任何英勇的痕迹。
格兰尼头也不回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走过起居室，径自离开了这个曾经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
她漫无目地在街上走着。记忆的拼图，又找回来一些，足以让她憎恨自己，厌弃自己。刚才的冷酷，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是，她是真心希望Saber只是将她当做Master对待。他是英灵也好，Servant也罢，都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她是魔女，是怪物，汇集了世间所有的恶。
集万千祝福于一身，同时也聚万千诅咒于一身，这样的她，根本没资格让他来保护。
“这样不管她，真的好么？”小六和小七远远地跟着，看向身旁便装的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只是摇了摇头：“她有她的痛苦。”那是她自身的痛苦，别人都无法分担。他感到自己的无力，但是毫无办法。如果她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无情，那样讨厌他，只怕早已动用令咒，或者切断魔力供给。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盯着他，然后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你真的爱她吗？”商量了会，小七抬头问他。
迪卢木多看向他们，微笑着：“小孩子怎么问这个呢。”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七抗议着，“不过说这种话，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她耸拉下脑袋，没什么精神。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看到你们，我很高兴。”迪卢木多揉了揉他们的头发，“确实，说这种话没什么意义，但是我曾经也是期盼着你们的到来的。”
小六和小七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得好听。”小六嘀咕着，眼圈有些泛红，“连名字都没有，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小七却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迪卢木多看着格兰尼停下脚步的身影，“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她一样。”突然，他皱眉。
顺着他的目光，两个孩子看了过去。“咦，那个黑衣女人……”两个孩子交汇了下眼神，小七扯了扯迪卢木多的手，“我们赶紧跟上去吧。”
“原来这就是你的店。”格兰尼环顾着不大的花店，各种花木异常妖娆。尤其是层层叠叠盛开至极的蔷薇，花香四溢，令她混乱的思绪略微平复。她看着黑衣女人熟练地修剪枝叶，很快在花瓶中插出完美的样式。即使在屋内，女人的暗红色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全部盘起，保持着绝对的完美。
黑衣女人似乎很满意自己刚完成的作品，将其放置在一边，拉开靠窗边的一张椅子，请她坐下，泡了一杯红茶放在她面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和白底花纹的骨瓷茶具一起，给人别样的魅惑。
格兰尼喝了一口红茶。不似一般红茶的苦涩，甘甜的香味，夹杂着别样的花香，沁人心脾。这味道……她微微蹙眉。
“不合你的口味么？”黑衣女人在她对面坐下，妩媚地笑着，身体微微前倾。
格兰尼摇了摇头，看着黑衣女人，目光不经意扫到她手边的书——《亚瑟王之死》。
发觉格兰尼的目光，黑衣女人微笑了下，手指摩挲着书面。“这真是一个悲剧的王，不是么？”
“传记上写的，只是作者的主观臆断。”格兰尼十指交叠，“真实的王，他们又怎么会知晓。”
“哦？看来我们的观点很相似。”黑衣女人掩嘴轻笑，“自我介绍下，我叫莫甘娜，是这家花店的老板。”
“格兰尼，在世界各地旅游，到这里停留几天罢了。”格兰尼微笑着回应道。
“是旅行者么？”莫甘娜伸手取了旁边架子上的一个小瓷瓶，到了一点类似精油的芳香液体在桌上的小香盘内。“不介意吧？”
格兰尼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看着对方点燃香盘下的烛火。随着火焰亮起，温暖干燥的花香，渐渐侵入身体里。药蜀葵、百里香、芳草……数量越来越多……浓郁的香味笼罩着她，令她的头有一丝眩晕。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伸出手，虚无的感觉，看不到一丝光亮……明明是醒着的呀……
氤氲中，思绪被什么牵引着，缓缓地飘向不知名的彼岸。
“这是什么？”小六和小七的身影出现在桌边，眨着大眼睛，状似好奇地问着。
看着他们，莫甘娜毫无意外的神色。“真是可爱的孩子，这只是一点熏香。”她掩嘴轻笑，“你们是来买花的么？”
小六点了点头：“我要一束红蔷薇。”他向小七使了一个眼色。
莫甘娜起身，取了一束盛开的蔷薇，略修剪了下，慢慢包起来。“你们自己出来的吗？”她的笑容甜美而魅惑，有如盛开的黑色玫瑰。
“当然不是。”小七接口，“我们和她一起来的，只是受不了这香味。”
“这样啊。”莫甘娜将包装好的红蔷薇递给小六，“这个送你了，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儿子的。”她笑着，眼神中一片冰凉。“放心，她只是在休息，很快就会醒来。”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梦到了什么完全不记得。格兰尼睁开眼，夕阳从窗口洒进来，将她面前两个孩子的脸颊镀上一层淡金色。有些意外，看到两个孩子担忧的目光，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发。
“虽然我很想请你留下来，不过看来今天是不行了。”莫甘娜飘渺的声音从层层叠叠的鲜花后面传来，“接你的人来了。那么，我们下次见吧。”
格兰尼站起身，精神意外地好。“谢谢。”然后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离开了花店。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Servant站在店外，等待着他们。
“我们回去吧。”迪卢木多淡淡地说着，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
没有再争辩，格兰尼点了点头，拉着两个孩子走在了前面。
迪卢木多看着花店，凌厉的眼神中透着杀气。“这一次就算了，至少你没有伤害她。”随即快步跟上前面的三人。
莫甘娜的嘴角依旧噙着笑意，手指在水镜上滑过。“如果不是Saber，你能这么容易离开么？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休息了，亲爱的王后。”